方若婳呆了好久才放松下来。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方若婳的嗅觉显然已经疲劳了,精神上的松弛很快带来疲倦,方若婳于是就在耗子们磨牙的合奏声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时,光亮已经从门缝下面透了进来。
“见鬼。”方若婳不由得暗骂自己。
光天化日,方若婳怎么敢冒险出门去偷东西吃?这么一来,意味方若婳这一整天都得饿着肚子了。自打来到这个时代,担惊受怕没少过,但吃不饱饭却还是头一回。
方若婳抱着膝盖,无聊地坐在那里,不敢发出声响,只能小幅度地活动活动手脚,还有,时不时揉揉越来越瘪的肚子。这就是全部能做的事情。
忽然记起以前看的片子,里面有被剥夺了时间感知的人,没有钟表、看不见太阳星辰、只有永远不变的灯光,那个人很快就疯了。方若婳要好很多,至少方若婳还能看得见天明还是天黑。得往乐观的方面多想想,方若婳悠然地劝说着自己。
就在这个时间,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拖着重物朝这个方向走过来。方若婳赶紧把自己藏好。
门开了,有个什么巨大的玩意儿被丢进来,沉闷的一声。
有人说:“可以封了吧?”
另一个人回答:“好。”
随后从门上传来的声音让方若婳毛骨悚然,几乎惊叫起来,但方若婳不敢。方若婳屏住呼吸,直到一切的声音都平息下去,才扑到门边。
门打不开了。
无论方若婳怎样用力,门都纹丝不动,甚至连门缝也堵住了,方若婳连最后一丝光亮也失去。
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方若婳的脑壳里“嗡嗡”乱响,手脚发软,慢慢地瘫坐在地上。这回真正是自作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
怎么办?脑壳像空了一样,一点念头也没有。
方若婳的手触到旁边的什么东西,感觉很特别,过得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刚才他们扔进来的东西。方若婳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像乱麻一样的丝状物。方若婳收回手,掌心里沾了些黏稠的物体,闻了闻,令人作呕的腥气。
方若婳忽然明白这屋子怎么没人来了。
方若婳拼命将手在墙上乱擦,然后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现在,方若婳也不怕有人听见了。
好久方若婳才停下来,努力支撑起身子,想要离那个东西远一点,但方若婳忽然变得虚弱,身体一点不听使唤。方若婳昏了过去。
醒来时,眼前仍是那一成不变的黑暗。
方若婳大喊大叫,但是没有人来,所有的人仿佛都消失掉了。
终于方若婳再没力气折腾。方若婳怎么不干脆疯掉呢?方若婳怔怔地想,疯掉也好过像现在这样的等待。
方若婳没有食物,更没有水。呕吐让方若婳失去了更多的水分,大概方若婳只能支撑上四十八个小时。
二十四个时辰。
方若婳完蛋了。可偏偏又不是马上完蛋,方若婳得眼睁睁地等着自己完蛋,分毫不少地体会着自己的衰弱、枯竭、死亡……这有多可怕。
身边连个可以听遗言的人都没有,只有死人,也许还不止一具。
怪不得方若婳不是名垂风越庆史的女人,原来她是活活渴死的。
方若婳躺在黑暗中,不知道应该对着自己痛哭,还是苦笑。
肢体上的感觉很快就开始了,干涩的喉咙仿佛点燃了火,又不是烈火,只是滚烫地煎熬着,间中如同掺杂着无数的针刺。
也许方若婳还是一头撞死更舒服些?
方若婳跳起来,但只是撞到了门上,沉闷的一声响。门是木头做的,方若婳的身体虚弱已极,也没有太多力气,一撞只不过让自己头晕而已。
但是方若婳想到了一个求生的主意,也许根本没用,可聊胜于无。
方若婳开始疯狂地寻找,在地上,稻草间,在死人的身上,方若婳在另外的角落果然又找到了另外的尸体,已经开始微微腐烂,但方若婳顾不上。方若婳终于找到方若婳要的东西,几个金属做的饰物。
方若婳将饰物弄出尖锐的一头,开始在木门上挖洞。
动作几乎是痉挛的,求生的欲望在方若婳体内从未有过如此强烈,如同烈火在燃烧,一时间竟压过了饥渴的煎熬,驱使方若婳不断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然而,当门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小洞,方若婳也再没有气力。
光亮从小洞里透出来,方若婳看见阳光洒落在空荡荡的院子当中,黄叶翻飞,冬日的阳光孱弱,却那样明亮。
至少,在方若婳临死之前,看见了阳光。
方若婳这样想着,神志渐渐地模糊下去,眼前那一缕光亮无限地扩张开来,铺开如彩虹般五彩绚烂的满目光华,那样美。
恍惚中,方若婳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反复不断地呼唤:“若婳!若婳!若婳……”
声音那样熟悉,是谁?是谁?
方若婳一度认为自己终于回去了。
方若婳觉得自己的神志十分清醒,可以准确地判断出方若婳已经回到了小白领生涯,坐在租来一居室里,电脑前扔着冰红茶瓶子,床上的被子还没有叠好。方若婳泡在网易的八卦论坛里,手中抓着麦当劳,另一只手则端着鸡汤。
橙黄的鸡汤,如蜜蜡一般剔透诱人,鲜美得让人想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方若婳忽然一惊,眼前的一切便如地震般动摇起来。
“别!”方若婳惶恐地喊叫。
忽然便有一只手稳稳地按在方若婳的额头,掌心的温暖似乎可以一直传入方若婳的心底。
那人低低地对方若婳说着什么,方若婳却分辨不出,只觉得那样不容置疑的语气,叫人无由地安心,仿佛将一切交予他便可以了,凡事都不必再担忧了。
方若婳又睡去,睡眠沉而长久,不再有梦惊扰。
醒来时看见淡紫的锦帷低垂,方若婳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纹,精致的刻丝,这么大的一幅,上百织工三四年的手艺。
用来做床帷,好手笔。
有人在外间走动,脚步放得极轻,几不可闻。方若婳的头很晕,听觉却异常灵敏。
“可曾醒来?”
“还不曾。”
“……也罢,依旧着意照料。”
“是。”
全都是女子的声音。
方若婳微微地松了口气,一时不想理会自己在担心什么。
药香缕缕,掺杂着锦被上的薰香。很熟悉的味道,正是方若婳在旧方宫中用过的。方若婳并不十分怀念那段时光,但病中的人格外脆弱,依旧勾起方若婳许多的心事,一时间几乎落泪。
有人进来,挑开床帷,立刻露出满脸喜色。
“十三娘醒了!”她回头高声叫。
又进来三四个侍女,还有辛莲。
“好了好了。”她欣喜万分,“十三娘终于醒了。这一回可将我们都吓死了。十三娘走了之后我后悔了多少遍,怎么这样糊涂,无论如何应该将十三娘拉住的……”她说着,眼泪流下来。
方若婳打断她,“辛莲,我饿了。”
“正是的呢,十三娘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她立刻站起来,“我炖了粥,烂烂的喝上一碗。”
方若婳饿了太久,大夫吩咐不让方若婳一下子多吃,方若婳只喝半碗粥。
辛莲喂方若婳喝,不断地打量方若婳,说:“这下子可真的瘦了许多。”
方若婳故意逗她,摸摸自己的脸,“一定变丑了。”
“哪里会!”辛莲十分认真,“十三娘生来是神仙模样,就是病了,也是个病仙子,哪里会丑?”
“病仙子?”方若婳笑出来,“说得妙,辛莲,真亏你想。”
粥温得正好,腹中一片熨贴。
方若婳问:“这是哪里?”
“十三娘昏迷了两日,如今已回了洮高。”
洮高?但这不是方若婳先前的宅子。
辛莲又说:“幸亏祥王赶到得早。”
她正舀了一勺粥递在方若婳面前,方若婳盯着乳白色的粥面,光洁得像镜子,照出方若婳自己模糊的人影。
“祥王?”方若婳恢复动作,慢慢地喝下粥。
辛莲没有觉察方若婳短暂的异样,继续絮叨:“祥王带人将峪渭府城都搜遍了,连砖都要掀了。大夫说,若再迟个半日找到十三娘,就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了了。”
嗯,祥王,是的,祥王。
喝完了粥,侍女们上前,水盆,手巾,水是浸过了菊花的。又是旧方宫中的习俗,真是细致周到。
歇过一会儿,又送药来。
那侍女方若婳不认识,十七八岁的模样,对方若婳露出甜甜的一笑,“十三娘,我叫翠风。”看得出她极伶俐,方若婳喜欢她。
“祥王让你来的?”方若婳喝完了药,漱过口,这样问她。
“不,是王妃让我来的。”
方若婳微微怔愣,抬头看着她。
“我本来伺候王妃的。听说十三娘病了,王妃说,辛莲在这府里到底生疏,好多事未必镇得住,就叫我过来了。十三娘要是不嫌弃我笨呢,就让我多伺候些日子再回去。”
果然伶俐,她是女主人的宠婢,抬抬手的威力可能比方若婳更大,难得这样会说话。
但方若婳却不知道自己在她的女主人眼里是什么人?是她的小叔子包养的外室?还是她丈夫想要染指的女人?或者,两者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