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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五章 你还是不愿?

    方若婳愕然地看着他,不知怎么一股气涌上来,当真挥手,将那茶碗狠狠地扫在地上。


    心情果然好了一些。


    方若婳冲着他笑,“你这个人真是……”说了一半,意识到失言,连忙停止。


    过了片刻,方若婳又说:“请殿下带我去见步文滨。”


    闵博延出乎意料地沉默着,他的神情深沉,方若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很奇怪,方若婳心里异样地安定下来。因为终归有一个人,他知道方若婳心里的想法,方若婳也可以和他一起商量。


    侍女轻手轻脚地过来,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偶尔还是会有“叮当”一声轻响。


    闵博延说:“也许,让你的十四姑姑自己去见他更好。”


    方若婳清醒过来。是的,方若婳可以痛骂步文滨,出一口气,然后借着闵成弘,或者闵博延的地位逼着他们重聚,但那有什么用?方若婳毕竟不是那条鱼,方若婳不知道鱼在想什么,更不能替代鱼去做出选择。


    方若婳问:“能安排他们见一面吗?”


    闵博延说:“交给我吧。”一如往常的口吻。


    方若婳安心地留在府里等消息。闵成弘知道闵博延来过,只略略问起一句,方若婳如实回答。又没有不可见人之处。闵成弘也不再提。


    过得数日,赵王妃差人来请方若婳。理由非常完满,说在江南时与方若婳相处甚是相得,这回想小聚一番。闵成弘自然由得方若婳去了。


    方若婳略有一点小小的心虚,因为方若婳一早明白去见的是谁,不过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愧疚的。


    到了祥王府,赵王妃出来迎方若婳,她真是礼数天马全,携方若婳的手,到厅上喝了一回茶。与她在一起,不愁没有话说,单单是她那些关切的问题就可以支撑良久。果然,她还没有问完,侍女已然来请,说方芬馥到了。


    赵王妃请方若婳入内室去,一道精巧的纱幔隔开了内外,正好有一个角度,方若婳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但无人会觉察方若婳的存在。


    然后赵王妃便退出了,整个内室只得方若婳一个人。


    方若婳竟有些紧张,倒好像要来与丈夫会面的人是方若婳。细想想,够可笑。方若婳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


    刚刚坐好,步文滨就进来了。


    方若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满江南的才子,他相貌温厚,带着江南文人特有的儒雅而纤弱的气质,正像方芬馥自己一样。方芬馥爱上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坐立不安,双手不停地互相搓着。


    方芬馥进来了,她的脚步果然悄然无声。


    步文滨蹭地一下站起来,但只过得片刻,便又坐了回去,仿佛刻意做出不在意的模样。


    而方芬馥,正如方若婳所料,在进门的刹那,已经泪流满面。


    方若婳和她,已经有十三年的时间未见,方若婳相信彼此都有变化,但是当方若婳看清她的容颜,方若婳还是至为震惊。


    那居然是方芬馥,在方若婳见过的女人中,若有一个最适合“女人是水做的”,那便是她。方若婳记得当方若婳他们分别时,她已消瘦得可怜,但那时,她依旧美丽。然而现在,她老了那么多,那么多,像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皮肤松弛,带着明显的皱纹。


    忧愁可以这样摧残一个人。


    步文滨的脸上同样震惊,但方若婳不知道他是否感动?也许一刹那,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方芬馥正是为着思念他才变成这样。


    “郎君。”方芬馥在哽咽中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怯意。


    “公主……夫人。”步文滨迟疑了片刻,不知该如何称呼,最后选择了一个万无一失的。


    方芬馥受惊一般震了震,盯着他道:“郎君,竟不肯叫我一声‘娘子’了?”


    步文滨直起身,“步某一介庶民,怎么敢在夫人面前如此放肆?”


    方芬馥用手堵着嘴,强行止住喉间的痛哭,良久,方从怀中取出半片铜镜,“郎君,还记得否?当日你我离别,以此镜为证,只要你我一息尚存,这铜镜便有重圆的一日。此镜在妾的身边,日日不曾离身,妾不相信郎君能够忘记!”


    那铜镜,因为日复一日的摩挲,已泛出亮白的光泽来。


    步文滨终于动容,迟疑片刻,也从怀中取出半片铜镜。


    方若婳这才嘘口气。


    却听他说道:“夫人,这已是久远之前的事情了……这铜镜,请夫人收回吧!”说着,将铜镜推了过去。


    方若婳再也听不下去,忽地站起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方若婳大口大口地呼吸,良久,才不再有窒息的感觉。


    闵博延坐在门外游廊的栏杆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方若婳,直到方若婳喘息稍定,才说:“我早知道你待不住。真亏你,听了那么久。”


    方若婳努力地想朝他笑笑,算是附和,但转念间,又算了。


    他跳下地,“走吧。”


    方若婳怔愣,“去哪里?”


    他看看方若婳,“难道你要一直站在这里?”


    倒也是。方若婳只好跟了他去。进一间房,里面只设一榻一几,简单到出奇,“雪洞一般”,看惯了达王府的奢华,甚至有些不习惯。


    方若婳坐下来,手肘撑在矮几上,托着下巴发呆。


    闵博延对侍女发号施令,一样一样的很有条理。很快的,果品上来,茶炉和茶壶也上来。闵博延挽一挽袖子,自己往炉子里加炭。


    “你肯定是不愿意煎茶给我喝的,只好我煎茶给你喝。”他笑着说,往茶壶里注了水。那清水便有股若有若无的清香,想必不是普通的水。


    “冬梅雪水。”不待方若婳问,他解释给方若婳听。


    方若婳看着他筛茶,一下一下,匀称舒缓的动作,那样宁谧。他和闵成弘不同,他更像泼墨的大写意,但方若婳不能像欣赏闵成弘那样心平气和地欣赏他。


    多么可惜。方若婳垂下眼帘,但他的影子依旧在方若婳眼前,一下一下,匀称舒缓地晃动,心头的涟漪便也那么一圈一圈地散开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至,止不住,理不起。


    胸口胀得好似要裂开来,一种沉闷的痛楚。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明明有个人在那里,可是要装得看不见,真的难。方若婳重重地吁口气。


    闵博延看着方若婳,眼神里带着些许探究。方若婳没有抬头,但是方若婳知道。是的,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方若婳可以跟他装,但怎么跟自己装?


    闵博延说:“且喝杯茶再说。”


    他煎的茶极好,薄而细密的汤花漂浮在橙黄色的茶水之上,如落梅流水。方若婳小口小口抿着茶,清香一直灌到肺腑。


    “真想不到,殿下能煎这样好的茶。”方若婳真心地称赞,不是奉承他。


    他微笑地望定方若婳,“比起你来如何?”


    方若婳认真地想了一想,“只比我差一点点。”


    他大笑起来。方若婳也忍不住地笑了。这情形真是奇怪,方若婳心里还是酸胀着,却可以和他自在地谈笑,如同多年的老友,肆无忌惮。


    和闵成弘在一起也无法这样坦然自若开诚布公。


    “但你还是不愿为我煎茶。”他不失时机地叹息。


    方若婳看着他,他的眼睛依旧深邃辽阔,如星海一般,叫人立时深陷。但在那深处,影影绰绰的,瞧得见痛苦,像一缕阴霾交缠纠绕。方若婳的心口,便被那若隐若现的一缕击中,蓦地痛了一下,像针刺。


    原来那是真的。那么方若婳是真的曾经伤了他的。


    方若婳脱口道:“如果我说我愿意……”方觉察自己说了什么,心陡地一沉,连忙侧过脸,微微顽皮地笑起来,“你待如何?”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倏地亮了起来,便如暗夜里的灯火,那般明亮眩目。然而,转瞬之间,他又迟疑,只紧紧地盯牢方若婳,似乎在找寻一个飘渺的确定,像个小孩子乍看见梦寐以求的玩具,屏住了呼吸,不敢高兴。不敢。他总是深沉镇定的,却原来,也有这样不加掩饰的一瞬。可这样的神情,益发叫方若婳难过起来,后悔不该说出那样一句话来。


    屋里那样静,连呼吸也几不可闻,只有火炉里的炭,偶尔“噼啵”一声。


    终于,闵博延的眼神黯淡下去,回复如常。


    他也不回答方若婳的问题,只管往方若婳的茶碗里又添了汤花。方若婳也不提刚才的话,只管低头喝茶。


    过了会,闵博延说:“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方若婳看他们两人会团圆的。”


    方若婳呆了下,才明白过来他在说方芬馥和步文滨。方若婳叹口气,“但愿如你所言。”但愿。方若婳心里已经有了阴影,不敢太过乐观。


    “无论此事结果如何,都要感谢殿下相助。”方若婳在榻上向他行礼。


    他虚抬一抬手,淡淡地说:“不必。我也只是为你一个人罢了。”


    方若婳怔愣了一下,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回答,只得低头喝茶。


    茶喝到味尽,侍女进来,跟着方芬馥也进来,一见到方若婳便抱住方若婳失声痛哭。


    闵博延起身出去,只留下方若婳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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