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伸过手去,握她的手,方若婳想不出言语,只有这个办法来表达安慰。
她用另一只手拍拍方若婳的手背,表示领情。然后吸一口气,说:“至尊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了。”
方若婳也听说过,花甲的老人天天欢歌酒宴,哪里经受得住?
她微笑着看方若婳,“也许我不久之后就要靠你帮衬了。”
方若婳心里一凛。她的语气摸不透是嘲讽还是真心,但明明白白的意思是,闵星渊只怕撑不久了。方若婳只知道他身子差下来,却不知道已经差成了这样。
方若婳想起方若婳的来意,该开口了。
正在寻思如何措辞,方代玉忽然问了一句:“若婳,你还记得吗?那年废太子之后,你同我说过,只怕此事还未完结?”
方若婳心中一动,“记得。”
她含笑看着方若婳,似另有用意地问:“你觉得如今呢?”
方若婳直视她的眼睛,“我看如今的情形,还是与当日一样。”
“果然。”她说,“那么你有何打算?”
到时候了。方若婳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定了定神,正色道:“我来,就是为此事相求于你——”
“哦?”方代玉挑一挑眉,示意方若婳继续说。
“贾建中将入朝,顾纲前日又上书。”
“我都知道。”
“请在至尊面前设法为太子天马旋。”方若婳在榻上俯身行礼。
沉默。
令人不安的瞬间。方若婳的心怦怦跳,方若婳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方若婳不知道。
然后方代玉双手扶起方若婳。
“若婳……”她深深的望着方若婳,似乎十分感慨,“看来你对太子果然已是用情至深。”
方若婳垂下眼帘,不否认。
“你竟为了太子这样求我……”
方若婳看看她,“那么你可肯答应?”
她嫣然一笑,“瞧你的神色,我若不答应,若婳你就要跟我翻脸了!”
方若婳的脸又红了。
“不过也难怪,”方代玉微微点头,“太子才华人品都佳,又待你那样好。若婳,你晓得我本来是不情愿看你……如今倒为你欢喜。”
方若婳从她眼底捕捉到一丝若隐若现的悲哀,不禁默然。她那样傲气,心里的苦怕是难对人说,连方若婳也不能。
盈风在外面叫了声:“贵人!”
“什么事?”
“谷蕊公主来了。”
方代玉看看方若婳,想了下说:“就告诉她,我今天不舒服。”
“那何必?”方若婳笑着站起来,“我也该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也好。改日——记着改得早些。”方代玉也笑着站起来。
方若婳走出去,谷蕊公主正好进庭院,看见方若婳微微一怔。方若婳向她行了一礼,她颔首致意,方若婳正要走开。她忽然叫住方若婳。
“十三娘。”她很犹豫,下面的话一直不说。
“殿下,有何吩咐?”方若婳问。
她仍然在迟疑,她似乎不十分像她母亲,不是个干脆果敢的人。
方若婳只好等着。
很久,她才吞吞吐吐地问:“太子……近来如何?”
“殿下很好。”方若婳回答,起初疑惑,忽然明白过来。
“太子殿下时常想念公主殿下。昨天还说起公主殿下许久没有去过东宫了。”方若婳补充一句。
果然,谷蕊公主脸色微微一变。
然后又是好一阵叫人不耐的沉默,她低声说:“请转告太子,过两日我若有闲会去看他的。”说完便进屋去了。
就这样?倒是方若婳愣了会儿。
方若婳回到宜秋宫,闵博延居然坐在那里看书,他闲时手里永远握一卷书。
方若婳意外,更高兴。
走过去,双手捂住他的书,背着宫女,偷偷地在他脸上吻一下。他抬起头来对着方若婳无奈地微笑。“去换衣裳。”他说。
方若婳换了衣裳回来,径直坐到他身边。
他丢下书,“去了榆乐宫?”
“嗯。”
“见方贵人?”
方若婳的呼吸窒一下。他知道得太快,快到让方若婳不舒服。方若婳甚至忽然觉得,他是特意坐在这里等方若婳回来。
“你怎么知道?”方若婳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僵硬,“你派人跟踪我?”
他笑,“我派人跟踪你做什么?”不像说假话。
方若婳脑子转了转,陡然明白过来。方代玉身边一定有他的人。虽然这也难怪,像方代玉那样重要的人物,他怎能不重视?但方若婳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发寒。
“你不放心代玉……方贵人?”
“不是不放心……”闵博延叹息着,似不知从何说起,默然片刻,他反客为主地问:“你和她都说了些什么?”
方若婳有心赌气不告诉他,但实在也没什么可瞒他的,于是都说了。
他无疑被感动,双手摩挲方若婳的面颊,喃喃道:“若婳,你真是有心……”
但是。方若婳等着他说但是,方若婳有预感,他底下一定还有话。
他在犹豫,大约想着该不该对方若婳说,最终他还是如方若婳所料地开口:“下次别去了。”
听他的语气,这次方若婳就不该去。好心当作驴肝肺,真正多余。
“为什么?”方若婳问。
“我说过,你别掺和这些事情,因为很多事你根本就不知道,知道了也弄不明白。”
尽管这是事实,但方若婳不爱他这种将方若婳当作幼稚儿的语气。
“但我知道,十七姑姑她会帮我。我们。”方若婳说。
“凭什么?”闵博延淡淡地问。
方若婳怔愣了一会儿,凭什么?“凭我们这些年的情分,凭我们俩和别个不同——”
闵博延宠溺地对方若婳微笑,看他的神情方若婳就明白,方若婳的话更加让他将方若婳当作一个幼稚儿。“那么,你凭什么相信我是在帮你呢?也许我也想害你。”方若婳赌气地说。
“凭我见的人比你多得多,凭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凭我……愿意相信你。”闵博延注视方若婳,“若这世上有一个我自始至终心甘情愿地完完全全相信,那就是你。”
他真懂得说话,真懂得如何叫方若婳心跳加速,如何叫方若婳窒息,如何叫方若婳智商瞬间退化到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若婳愣愣地看着他,完全沉溺于他的目光里。
过很久,方若婳才结结巴巴地反驳:“那……我也是……骗、骗过你的啊!”
“哦?”闵博延好整以暇地从案几的托盘里捻一颗果子放进嘴里,“什么事啊?”
方若婳开始使劲回想。
方若婳是穿越来的,这件事方若婳始终瞒着所有的人,但是现在方若婳也不能说啊。至于别的……别的……好像方若婳真的没骗过他什么。只除了最初,方若婳骗他说,方若婳不爱他,爱上了闵成弘。但是方若婳若说了这句话……方若婳横他一眼,美得他!
“你不会骗我的。”闵博延从容而笃定地微笑。
方若婳气结,从坐榻上跳起来,结果动作过快,一下子没站稳,又撞上了案几的角。疼!方若婳正龇牙,冷不防被闵博延从背后揽住腰,一下跌进他怀里。
“撞疼了?”他轻轻地替方若婳揉着。
很舒服。而且宫女们早溜得一干二净。所以……嗯……
数日后,贾建中回到榆乐,闵星渊召见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立太子乃国家大事,我是五儿之父,并无偏心眼的事,更不会因为偏疼哪一个就轻言废立。至于闵彬郁,既已废黜,不可复立。”
清清楚楚的态度,总算止住了这一阵子的风声鹤唳。
此事算是暂时平息。
但任谁都清楚,只是暂时而已。
出乎方若婳意料的是,谷蕊公主果真在不久之后来到了东宫。
那日方若婳正与赵王妃一处闲聊,听闻小姑谷蕊公主到来,赵王妃自是要出迎,又一定拉了方若婳同去。方若婳也只好跟了去。
谷蕊公主看起来如往日并无不同,她不善言辞,从前也只有和她母亲话语多些。赵王妃自是一番驾轻就熟的女主人姿态,款待得她处处周到。
谷蕊公主有些微的局促,坐了和方若婳他们说话,只是闲谈,好像她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如此。互相的问候就花去很久,全是废话。好在赵王妃很会找话题,不愁冷场。
她来时,闵博延和几个东宫学士在别殿里谈论诗书,自然有人去传报。闵博延赶过来,显得十分高兴。
“阿五,我以为你此后都不打算来了呢。”他笑着说。
一句话就将谷蕊公主堵得涨红了脸,支吾着只说:“怎么会?”
这下方若婳更确信,以前她同佟佳皇后说的很多话,都是有人教给她的。
方若婳想谷蕊公主必有来意。只是看这情形,兄妹俩就算独处,谷蕊公主也未必能将心里的话说出口。赵王妃只怕也是同样的想法,紧着调和气氛,找话来说,一时又想不出法子打破僵局。
“倪嘉平近来如何?”闵博延不动声色地问。
倪嘉平如今是实际上的宰相,天天在闵星渊面前出入的人物,和闵博延自然也是日日见面,他近来如何,何用问谷蕊公主?方若婳暗叹,他倒是直截了当。
谷蕊公主一板一眼地回答:“承蒙殿下过问,嘉平很好。”
兄妹这样对话,叫旁人听着也别扭。
赵王妃看看方若婳,方若婳也无奈地看看她。忽然福至心灵,记起不知几时闵博延曾提过一句,谷蕊公主年少时最爱放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