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两日。有人告诉方若婳。闵博延已召闵子轩来痛斥过。那么这回的事大致算是过去了。于是方若婳又进宫去见赵皇后。
她当然明白方若婳的来意。对方若婳加倍客气。
一下午方若婳他们坐了喝茶。很美的草地。风卷着杏花轻轻安静地飘落。
“谢谢你。”赵皇后恳切地说。“这一回的事多亏你。”
“哪里。姐姐不要客气。我以前仰仗姐姐的地方多了。以后也还要仰仗姐姐。”方若婳同样真心地回答。
“不不。我心里是很清楚的。。”
她的确是清楚的。如今她年纪也大起来。就算以前还有点藏起来的棱角。如今也平了。她只想安耽地守着自己的地位。因此她需要方若婳这个盟友。一如方若婳需要她。
但如果有人非要同她争。方若婳想她的爪子也还是在的。
“至尊下个月就要出发去莲歙克国了。”
“这我知道。”
“唉。那么远的路。我还真是不放心呢。听说莲歙克国的人一向是出尔反尔的。如果万一……真不敢想。”
“姐姐放心。这些至尊比我们考虑得明白。早有安排。五十万甲兵。谅莲歙克国也不敢如何。”
“还有至尊的身子。出塞外到底不比去江南。”
“姐姐是跟了去的。有姐姐在。这就更不用担心。”
赵皇后叹口气。“我不想去。”
方若婳将茶碗放下来。“为什么。”
赵皇后将鬓角边的头发捋上去。黯然地笑着。“你看我这阵子的身体。怎么去呢。”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如枯节一般。年前她还不是这样。方若婳为她恻然。
“何况有你跟了去。也是一样的。”她继续说。
“不不。这怎么能是一样的。”方若婳连忙说。不完全是做作。“姐姐是大风越皇后。任谁也替代不了。”
她看着方若婳。大概在估量方若婳的真诚。
方若婳又说:“再说。姐姐若不去。知道的说姐姐身子欠安。不知道的只当大风越小瞧了莲歙克国。万一又起干戈。姐姐心里岂非不安。”
赵皇后怔愣片刻。点点头道:“这我倒没想。”
“所以说呢。姐姐不可不去的。”
赵皇后想了会儿。只道:“再说吧。”
方若婳想她这番似试探的话。一定不是心血来潮。然而一时方若婳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陪她坐到晡食前。她极力要留方若婳用膳。方若婳知道这日闵博延会来。不想夹在中间。到底辞去了。
方若婳是占尽上风的人。何妨给她一点空间和时间。重要的是。方若婳也需要一点时间。方若婳要想想怎么做。
是。方若婳不喜欢赵风莺。她也没给方若婳喜欢她的理由。相安无事已是极限。方若婳他们之间的和平只如一层纸。方若婳是不会去捅的。然而她要捅过来。
方若婳也不会坐以待毙。不。坐以待毙这个词都用得太严重。方若婳不是太高估自己。太低估她。但她做不了方若婳势均力敌的对手。
方若婳只想她能明白。方若婳不习惯争。不表示方若婳不会争。这和当日方若婳在秦王府的情形不一样。方若婳不爱闵元青。但方若婳爱闵博延。这就是充足的理由。
方若婳只不过会吃醋。小心眼。俗而又俗的一个女人。容忍自己当只鸵鸟已经是调整过后的底线。方若婳总不能再等着别人来踩方若婳的鼻子。
方若婳的心腹宫女晴婉走过来站在方若婳身后。
方若婳淡淡地笑。“看样子。赵妹妹心绪不大好。我还是改日再来吧。”眼睛看牢闵博延。他目光闪烁。既不表态留下。也没有要跟方若婳一起走的意思。
“至尊。”
赵风莺忽然从房中奔出来。速度极快。四五个宫女追着她。
“至尊已经听说了吧。请为妾做主。”
她作势要跪倒。当然不可能。早有人搀扶她。她挣扎。又不是很用力的。旁边的人很配合地努力劝说。场面热闹又十分可笑。方若婳要花好大的气力忍着。
“你要朕怎样为你做主。”闵博延皱着眉头问。
“请至尊保护这个孩子。可怜他还没有出世。差点就遭人毒手。”
“哦。以后朕会让人多加小心的。尤其是你的吃食。”
“请至尊严惩凶手。。”
闵博延的眼皮微微一跳。
“凶手是谁尚无定论。”
“怎么尚无定论。人证已经有了。不容抵赖。更何况。除了她。又还能有谁。陛下说尚无定论。难道是想包庇她。”她年轻。所以她敢说。
“放肆。”闵博延低喝。
古时出游本来就麻烦。更何况这般庞大的队伍。日复一日。不过是坐在车里赶路。也叫人厌烦。所到郡县。虽然有献食。也有娱兴。可也说不上多少趣味。只有宝宝才是真正地高兴。临出门之前方若婳考虑再三。带了她怕她年纪小。经不住路上劳累。不带她又着实不放心将她留在京师。毕竟她还从未离开过方若婳身边。最终带了她。
宝宝当然看什么都新鲜。每天扒着车窗不停地望东望西。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问个没完。连方若婳都招架不住。也不知她的小身体里哪来这么多精力。
愉倪和她丈夫上官乐友在随行。这是赵皇后的要求。愉倪在去年受封南阳公主正式下嫁。不久怀孕。却又没保住。她母亲让她出来。是为了让她散散心。
愉倪一向喜欢宝宝。时常来逗逗她。有几回索性和方若婳同车。
“你看。飞得那么高。那是鹄。。”
宝宝高兴地大笑。肆无忌惮。惹得远处侍卫忍不住扭脸过来看。
“宝宝宝宝。你怎么这样开心。”
愉倪亲她的脸。愉倪和她的母亲一样。一举一动都透出优雅。她最快活的时候。也只是不露齿的微笑。
有时候愉倪抱她在膝上。轻轻地颠她。说:“你怎么这么小。难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这么小过。”
赵皇后跟出来。道:“风莺。别这样。你是有身子的人。又刚出了那样的事。多保重自己才是。至尊说的是。凶手尚无定论。如今事情来龙去脉至尊也都知道了。自会秉公处置。为你做主。”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一些事。方若婳太先入为主。所以到现在才觉察出异样。那种微寒的感觉一丝丝渗入。在阳春季节里。仿fo突然变换了天气。
方若婳信任她。因为她是方若婳在江南的时候。从善堂里救出来的女孩。她生就木讷的外表。心里却事事明白。在宫中。大智若愚远比外表聪明的人能更好地生存。
“贵妃。”她叫了方若婳一声。然后便不响了。
赵皇后只平静地看看方若婳他们两人。方若婳想事情的原委她一定知道了。心中倒略有些过意不去。老实向她行了礼。她也如常温言道声“免礼”。
然后才告诉闵博延:“东都来人了。”
闵博延一面往帐中走一面问:“什么事。”
“风莺生了。”
“哦。”闵博延脚步顿一下。“是男是女。”
“是位公主。”
不是皇子。方若婳愣一下。似觉得哪里不对劲。
“哦。”
闵博延的语气没有喜悦。也听不出失望。
他换掉衣裳。命宫女拿了茶点来。这时候赵皇后才说起详情。原来赵风莺生这孩子时难产。也十分不易。太医费尽了力气。总算保住母女平安。如今赵风莺的身子十分虚弱。日日吃药。怕要落下病根来。
赵皇后说这些话。倒有几分不忍。毕竟是她的娘家人。只要不与她为难。她自然要照拂。
“至尊。方若婳看风莺性子也是要强。还是得安抚她一番才好。”
闵博延略想想。便道:“那么。升她为嫔便是。”
这也算很不错了。赵皇后自然没有异议。只又问:“封号呢。”
“修容吧。”
赵皇后向身后女官看看。示意她记下。接着又道:“我看那小公主只怕也是个有福的。不如至尊替她取个名字。”
闵博延随口说道:“风莺老早就和我说过了。盼着孩子一生逢凶化吉。就叫芯儿好了。”
“啊。”方若婳轻轻脱口惊呼。
闵博延看方若婳。“怎么。”
方若婳等梳完了头。才让别的人都退下。然后问她:“打听着了。”
“赵才人午间喝了一碗汤。便闹肚子疼。太医来看过。说汤里有落胎药。”
诶耶。真是极之老套的剧情。
还是不敬业的编剧。编也不肯编圆。落胎药。七个多月的胎儿。要如何落法。不过。也冒了点险。
出门时正遇见赵风莺进来。
她如今七个多月了。挺了肚子。一边一个宫女搀扶着。踱着小碎步。看见方若婳便停下来。
方若婳他们不过两天前见过。那时彼此寒暄了几句。再无别话。此刻她却一反常态。不但停下来。还作势要给方若婳见礼。方若婳只得拦了她。又听她跟方若婳絮谈。十分亲热的模样。
方若婳着实不习惯她的转变。连预兆也没有。
她若不是太过单纯就是太会演戏。
她刚进宫时方若婳见过她。那时她的确单纯。喜怒都在脸上。又带着年轻女孩子的傲气。连做戏也不屑。
如今。方若婳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