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闵博延就将观风行殿的事着落给上官恺。
方若婳嘱咐他。召晁奇水去将作监可以。可千万不能把方若婳卖了。方若婳好容易才交到这么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朋友。”闵博延掀掀眉毛。
“朋友。”方若婳镇定自若地加重语气。“男女之间。也并非一定男女之情。”
闵博延微笑。“说得是。”
方若婳忍不住吻一下他的面颊。“谢谢你。”
“唔。”他故意夸张瞪眼。“若婳。我有没有听错。”
“去。”方若婳白他一眼。
或许方若婳本就是这样爱上他的。打从一开始。他对方若婳做的任何离经叛道的事。都绝不会大惊小怪。仿佛他能包容方若婳的一切。
隔日晁奇水来。看不出任何异状。他拿新做的车模来给方若婳看。言语间十分兴奋。方若婳想到自己把他给“卖”了。总难免有丝不自在。他是那样单纯的一个人。但愿这样做是对他好。
方若婳他们谈论那车好久。他才无意间提起。将作监来召的事。看他神情并无困扰。方若婳才稍稍安心。听下去才明白。原来入将作监倒也投他所好。不为别的。只因他可以与上官恺共事。时时请教。让他觉得十分愉悦。
晁俊风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只字不语地听方若婳他们说。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欣然。有好多时候。方若婳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告辞时。他们已走出院门。晁俊风忽然又折回身。
“十三娘。”
他顿住。欲言又止。
“哎。”
犹豫良久。他才又说:“樱桃花开。十三娘要不要同去观赏一番。”
方若婳说:“好。”
为什么不呢。初春刚至。天气又好。和朋友一起出游。是件美事。
方若婳他们约了两天后。
晚间闵博延来。进门就对方若婳说:“后天我挪出一日闲。听说樱桃花开得正好。咱们也去看看。”
方若婳愣住。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闵博延问:“你累不累。不如我们进去歇会。”
方若婳这身子骨从来不适合走长路。脚底早发疼了。方若婳便点点头。
侍卫们一听方若婳他们要进茅屋里。忙就先过去了。方若婳紧着说:“要是有人。好好说话。别惊吓人家。”
茅屋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看着像废弃已久。只一张粗糙的矮榻。上面积满了灰。旁边就有山泉。早有人提了水来擦干净。又有人铺了坐褥在上面。
方若婳他们就在榻上坐了。
方若婳向侍女要过预备好的食篮。打开来。将里面的切好的羊肉鹿肉之类一样一样端出来。
闵博延微笑地看着。
方若婳说:“我可就只这点能耐了。再要变别的花样也变不出来。将就吃吧。”又回头跟侍女说:“把暖锅拿来。”
暖锅其实就是现代的火锅。往炉膛里加了炭。注了汤水。渐渐滚了。便让旁人都退出去。
方若婳他们自己动手涮火锅。
方若婳将调好的酱给他尝。他十分高兴。又细问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屋里就只有这样安逸的低语。炭在炉膛里。偶尔“噼啪”爆一声响。滚汤汩汩地沸腾着。心里有种错觉。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
方若婳从闵博延眼里。看到同样的错觉。
他肯承认这么一句已经算是破天荒。
方若婳忽然又想得寸进尺。逼他一逼。方若婳说:“你哪里是气糊涂了。你分明是迁怒。”
闵博延怔了一下。两道眉毛顿时耸起来。方若婳自然不会害怕。但瞧他那模样。心里也难免叹气。谁知过了会。他自己慢慢地平复下来。
“是。”他喟叹着说。“我是迁怒。”
方若婳意外。也感动。
方若婳伸过双手去。一起握牢他的左手。“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你想开了。就不会那么生气。”
“我要想开什么。哼。”他语气强硬。“他若果然如此。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方若婳叹息。他果然说这样的话。
说这样的话才是闵博延。
他不会反省。他生气是因为他的儿子太不争气。可是他不会去想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不会去想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夏绮山这个人。
第二天方若婳回宫去看赵皇后。
从某种意义上说。方若婳他们的确也可算亲人。虽然这层关系在方若婳来看很怪异。
赵皇后显然哭过。眼皮肿着。赵风莺在旁边安慰她。
方若婳他们在小茅屋里坐很久。其实比起奢华广阔的西苑。这样小小的空间。反而让方若婳感觉完整和安全。
在这一刻。天地间只余下这么一点空间。只余下他和方若婳两个人。
后来方若婳他们仍旧走回去乘车。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因为已有那样美好的感觉。言语反倒是多余的。
回到山脚。已经是晡食时间。空气里飘浮着饭菜的香味。
“哪里。姐姐不要客气。我以前仰仗姐姐的地方多了。以后也还要仰仗姐姐。”方若婳同样真心地回答。
“不不。我心里是很清楚的。。”
她的确是清楚的。如今她年纪也大起来。就算以前还有点藏起来的棱角。如今也平了。她只想安耽地守着自己的地位。因此她需要方若婳这个盟友。一如方若婳需要她。
但如果有人非要同她争。方若婳想她的爪子也还是在的。
“至尊下个月就要出发去莲歙克国了。”
“这我知道。”
“唉。那么远的路。我还真是不放心呢。听说莲歙克国的人一向是出尔反尔的。如果万一……真不敢想。”
屋里静极了。只有闵博延一个人的声音。仿fo隐隐带起了回声。
“可是朕不信这个邪。朕就是要跟这张网斗斗看。朕就是要做该做的事情。不管谁想要拦着。朕都要去做。诸公没听过那句俗话吗。‘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事情。不是人多了就能做好的。朕要的是能做事的官。不是当摆设。生是非的官。官少了。人忙了。只怕是非也少些。事情也做得更好些。”
听到这里。於嘉赐已是领头道:“是。至尊圣意。臣明白了。”他一开头。自然跟上一片称颂之声。
闵博延且不理会。独看谭鸿风。
谭鸿风躬身道:“陛下说的是。臣太瞻前顾后。束手束脚。自今往后。臣惟至尊是从。”
“这就好。”闵博延淡然一笑。
方若婳才明白他为何忙得这样。原来除了北巡。又要议官制的事。那事情从年前就有传言。看来如今是定下来了。
方若婳退回后堂。让人备了汤饼。架在暖锅上热着。等面都烂透了。闵博延才回来。
他换了衣服。到案边来望了一眼。方若婳忙说:“这个太烂了。不合你的口味。我叫他们换了来。”
“姐姐放心。这些至尊比我们考虑得明白。早有安排。五十万甲兵。谅莲歙克国也不敢如何。”
“还有至尊的身子。出塞外到底不比去江南。”
“姐姐是跟了去的。有姐姐在。这就更不用担心。”
赵皇后叹口气。“我不想去。”
方若婳将茶碗放下来。“为什么。”
赵皇后将鬓角边的头发捋上去。黯然地笑着。“你看我这阵子的身体。怎么去呢。”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如枯节一般。年前她还不是这样。方若婳为她恻然。
“何况有你跟了去。也是一样的。”她继续说。
有宫女挑一下门帘。探探脑袋。立刻又退出去。轻微的脚步从廊下经过。像风。绵绵拂过。
谁能够在这样的气氛里。说那些个枯燥的政事。
在闵博延的眼里。方若婳尚不是一个可以在这些事上给他建议的人。
“博延。你为何喜欢我。”无缘无故地冒出这问题。甚至没有经过大脑。
闵博延沉默。方若婳仰脸去看他。他认真地在思考。
半晌才有结论:“我不知道。你可否给我提示。”
方若婳失笑。“你都不能回答。我又怎样知道。”
他支起头来。仔细端详方若婳。“当然你极美。但是美人易求。不足以让我眷恋你这么久。”
“那么是为什么。”
“你很特别……与众不同。”
“总不会是因为我吵着闹着要出宫。”方若婳开玩笑。
闵博延大笑。“果真那样。这宫中的女人大概已跑光了。”
方若婳想像那副情形。也忍不住笑出来。
“不不。这怎么能是一样的。”方若婳连忙说。不完全是做作。“姐姐是大风越皇后。任谁也替代不了。”
她看着方若婳。大概在估量方若婳的真诚。
闵博延正在换衣裳。展平了双臂。宫女们替他套上常服。他见方若婳没做声。侧过脸来。“怎么。居然不想去。”
“不是……”方若婳犹豫。然后照实说:“晁俊风约了我去看樱桃花。也在后天。”
闵博延定睛看看方若婳。没响。
方若婳忽然因为他的沉默而不安。这时候才隐隐觉得不妥当。或许之前方若婳应该多想一想。但是为什么要多想。方若婳比他大很多。方若婳只是交了年轻的朋友。想从他们那里汲取些新鲜的气息。如此而已。
但晁俊风。他是不是这样想的。
方若婳怔在那里。
“他喜欢上你。我可以不计较。任何男人都会喜欢你。”
闵博延忽然说。这时候宫女们退下了。屋里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人。
“你确定。”方若婳很迟疑。“我倒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