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手立于金戈铁马之间,风云渐散,似乎风波已定,然而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谁能阻之。
车马颠簸,去时仓惶,回来得也是仓惶,依旧是轻身一人,除了方若婳什么都没有,抚着她的发,眼角瞥见她脸上微微的笑意,她毕竟是个平凡的女子,她不在乎功名利禄,只要和心爱的男子长相厮守,回去就回去罢,她不觉得是种耻辱,是种愤怒,看她小心翼翼地迎合他,生怕触动他的伤心事,华无缺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怜惜。
华璞瑜听说,忙迎出门口,远远的就追寻华无缺的身影,才映进他的眼帘,华璞瑜便迅速而敏锐地发现了他身上所有的变化,他的三弟还是那么干净洒脱,眉宇之间却多了从前在这里不曾有的英气,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精神,那么健康,那么的喜悦,仿佛那一年多的离开只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回到熟悉的大门口,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但看在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欢喜,华无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大门,不一会目光被门口出现的一个人吸引而去,是大哥华璞瑜,一年多不见,他蓄了胡须,胖了一些,看起来比从前更加谦和稳重。
华无缺一句“大哥”还没有喊完便被华璞瑜的欢喜打断,急匆匆地奔下来:“三弟!”
两兄弟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有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化为脸上浓浓的笑意。
那侍卫长冷冷道:“华璞瑜,皇上念在华家先祖赫赫战功上这次的事不予计较,华璞瑜你可要清楚,你是华家的主人,看好你的家人,不然出了点什么事情皇上那儿无法交代,只怕你也无脸去面见列祖列宗!”
风筝大怒,就要扑上去,被方若婳死死抱住,侍卫长说完便和于人策马而去了,华无缺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收回,已从冰冷变为清淡。
“大哥,三弟给大哥添了麻烦了!”说罢就要跪倒,华璞瑜忙挽住他:“都怪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好,好了好了,回来就好,你长大了,以后大哥再也不逼你了!”
说话间府内行出一个美貌妇人,腆着大肚,带着几个丫鬟笑吟吟的行来,华璞瑜笑道:“爱妻,快来见三弟,三弟,这是你嫂子!”
没想到才一年多不见,华璞瑜已娶了妻,连孩子都快有了,华无缺大喜,忙行礼问好,梅氏笑而还礼,见了方若婳和风筝,先是眼中一亮,执了她的手,看了一回,笑道:“呀,好美的姑娘,相公,这就是三弟喜欢的那位冷姑娘吧!”
华璞瑜含笑点头,高贵的气度是可以用尊荣养出来的,方若婳此刻自然已非昨日那小家碧玉,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华璞瑜欢喜之下,看什么都是好的,摒弃了门庭之见,此时看方若婳亦越看越欢喜,心中也觉着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他的三弟,从前怎么却一心的认定般配不上,梅氏见她并未盘髻,还是作着女儿的打扮,道:“三弟和冷姑娘还未成亲么!”
方若婳和华无缺对视了一眼,华无缺代而答道:“未得兄长嫂子做主不敢自专!”
华璞瑜喜道:“也好,如今你们回来了,改天挑个好日子给你们好好操办了,华家的媳妇可不能委屈了!”说得方若婳满面的羞红,梅氏执着她的手同华璞瑜华无缺进去了,华璞瑜命人到学堂里叫华逸回来,还要请先生准他三天的假,这孩子和他三哥的感情好的很,只怕就是不准他也要和他三哥说上三天三夜的话,索性成全了他。
当夜命人杀牛宰羊,华家上下过年一般欢喜,期间的热闹欢腾无法尽述,华璞瑜就差没有张灯结彩大宴宾客了,外人不知,还以为是华璞瑜提前得了大胖儿子,纷纷派人来打探,听说是华无缺和着方若婳好好的回来了,一惊再惊,一惊的是华无缺和丫鬟方若婳“死而复生”,二惊的是华无缺是被皇家侍卫押回来的,竟然没有处死他甚至一点罪过都不曾受,真是怪事中的怪事。
华无缺和方若婳又回到了熟悉的院落,梅氏笑道:“没人住的地方只有这里天天派人打扫还干净,你们就先住着吧!明日再派人收拾间屋子给冷姑娘和风筝住!”
风筝奇道:“以前夫人在这里时也是和华大哥住在这儿,为什么要分开,我也要和华大哥住在一起!”
梅氏摸了摸他的头,并不回答,笑吟吟的去了,让风筝先睡了,方若婳依旧给他铺床,华无缺自她身后环住她的纤腰,方若婳回首对上他的眼眸。
“若婳,委屈你了!”
方若婳含羞道:“不委屈……相对于税课大使的夫人,我还是喜欢当华家的媳妇!”
华无缺点她的鼻尖羞她:“日后说话可要注意些,大哥治家可是严格的很!”方若婳脸色更红。
夜半,华无缺披衣而起,回望黯淡的烛影之下方若婳沉睡的小脸,轻声行了出去。
闲庭漫步,对着寒水昏鸦,心中不可抑止地升起惆怅之情,若非此变,他在南达城不久便可平步青云,他要的功名利禄指日可待,离他要做的事情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回了原型……哼,洛轩的目的达到了,这种眼见就要触摸到梦想却忽然被打断的感觉,是真的,非常的不好受。
愤怒,沮丧,亦无法释放,包裹在他那薄薄的皮囊里,似乎随时可以从里面尖锐地刺出,刺出,刺得他体无完肤……
空中忽然响起桀桀的笑声,华无缺心中一凉,熟悉的冰凉滑腻的触感让他身上的寒毛通通竖了起来,洛轩将那张精美的脸凑到华无缺耳边,口气吹得他的耳朵痒痒的:“恭喜,你可算过了一关了,不错嘛,不是太脆弱的人类,怎么样,现在心里可不好过吧!哈哈!”
华无缺冷哼一声:“不错,的确不大好受,我猜想这也是你的功劳吧!”
“哈哈,猜对了,我给了那瞎眼老头一点小小的提示,不然以他的灵力,没了雪凤在身边如何算的出来!”
华无缺愣了一愣:“是薛道长!”
“正是那嫌命长的老头,我看他霉气缠身,只怕大限降至,他本该寿比彭祖,遇到了那个女人真是不幸,你、也、是!”
华无缺瞟了他一眼,浅笑着推开他,道:“你不也是么!”
洛轩脸上青气顿现,毫无防备地被一个凡人将了一军,愤怒被提起,洛轩的手骨捏得叭叭响,薛灵子瞎了眼损了福寿不过是罪有应得,而他又有何罪过,洛轩死死压抑住想捏碎他那纤细的脖颈的冲动。
华无缺道:“我们的赌算是完了么,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我的目的是得到权势,你的目的是让若婳讨厌我,不过好像是两败俱伤,谁都没有成功!”
“嘿嘿!你那招反退为进用得太好了,我本来还想去告诉那个女人多一点事实,制造点混乱,没想到你反而叫那个女人离开,忽然把这个事实摆到她面前,迫她马上决定立场,高明高明!”
“彼此彼此,你的借刀杀人也是痕迹不露,他日就算方若婳知道也怪不到你的身上!”
洛轩仿佛被人刺到了一样:“该死的,我还怕她么!”
华无缺笑而不答。
“回到了邺城,你的命运会更加悲惨,不要忘了,在这里除了我,你姐姐和那妖怪还念念不忘要吃了那女人,小心小心,你的入仕之路更是满地荆棘!”
华无缺背着手捻着什么?嘲道:“原来我们的赌还生效!”
“那是自然,你以为就这样轻轻易易就结束了么,还没到高潮的部分,好好等着吧!”顿了一顿,问道:“在南达城你满可以不管华家的死活,死不认账,皇家也拿你没办法,裘明煦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你是税课大使,只怕等人走后想不封你做个税课大使也难,想不到你会为了华家人放过了如此的机会!”说罢离地而去。
华无缺在他身后道:“那是魔鬼才会做出的事!”
“哈哈哈哈哈,华无缺,你以为你还是人么……”
华无缺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凝重,心中百番纠缠,华无缺归来惊得邺城天翻地覆,华家人可不管外面如何猜测,闭门在家乐自己的,华逸就差没粘在华无缺身上了,说起别来之事,华无缺只说和方若婳风筝走到南达城,爱那河畔旁流水庄园,就买了所房子,做了点小生意,至于他的生意做到多大一句也没有提。
华逸喜道:“三哥,你连生意都会做了!”
华无缺轻轻地敲他的头,笑道:“你眼里的三哥就什么都不会么!”华逸嘻嘻笑,风筝在旁边刮脸蛋羞他。
福伯进来请华璞瑜出去,华璞瑜道:“不是说这三天我什么都不想理么,外边的事情你告诉高林就可以了!”
“这,不是外边的事……”
“家里的事你处理就好了!”福伯面露难色,附耳说了几句,华璞瑜面色微变,起身要去,华无缺道:“大哥,出了什么事!”
华璞瑜道:“没什么大事,我一会就回来!”说罢和福伯去了,华逸道:“福伯都处理不了的事还说没什么事!”招手叫玲儿过来,叫她到大厅偷听去,梅氏忙道:“四弟莫闹,被你大哥知道了定要生气!”
华逸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大嫂”,梅氏无奈,只好放行。
华璞瑜到了大厅,只见一个身材甚是矮小的少年公子,披着宽大的狐裘,两只手都拢在衣服里,华璞瑜道:“宁公子!”据说宁家的公子有二十多岁了,怎么看起来却比年龄小上许多,肌肤雪白,唇红齿白,好精致貌美的一个公子,宁契军起身问好,两只手却没有拿出来,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一副老成的神情,华璞瑜便有三分不喜,问起来意,宁契军道:“听闻大公子忙着和初回府的三公子团聚,冒昧前来失礼了,只是小弟有一要紧的事情,非要和三公子面谈不可!”
华璞瑜微一拧眉:“据我所知,三弟并不认识宁公子,不知有何要事!”
“我只能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非要见见三公子不可,不然出了事,宁家少不得要到华家来讨还一笔血债!”
华璞瑜最讨厌的就是蛮横的家伙,冷笑一声,道:“宁小姐又出了什么事了吧!对不住的很,我三弟身体孱弱,见不得外人,宁公子请回吧!真出了什么事华某倒不介意和宁公子公堂相见!”说罢就要送客,宁契军立起身来,盯着华璞瑜,一字一顿道:“华大公子可不要忘了,三公子和我家小妹的婚约还做的数呢?听闻大公子极讲礼仪规矩,如此的对待亲戚却是哪门子的规矩!”
华璞瑜就知道定是那宁小姐听说华无缺回来了又闹腾上了,暗自叹了一声,道:“贵府不愿退聘,华某已书面代三弟与宁小姐解除婚约,哪里又冒出个亲戚!”
“那是三公子死了的时候,现在人没死,这婚约自然解不得,要人人都像三公子这般诈死毁约,那邺城的女子还要不要嫁人了!”
华璞瑜不与他胡搅蛮缠,道:“那依宁公子所言,当如何是好!”
宁契军听得有些意思,忍不住得意一笑,但立刻便忍了下去,道:“自然是婚约不变,我妹妹过了年都一十八岁了,谁家来说亲她都看不上,眼见就要耽误了,现在三公子回来了,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小弟此来正是要和三公子商量此事,定个黄道吉日,好好的把我妹妹娶过来便好,不然宁家多了一条冤魂华家也多了一条血债,对谁都没有好处!”
华璞瑜冷笑道:“宁公子这哪里是商量来,简直就是抢亲!”
宁契军蓦地涨红了脸,怒道:“什么抢亲……”
“既然不是,那宁公子请回吧!”说罢就要回去,宁契军急了:“我还没有见到他!”福伯拦住了他,道:“宁公子请回吧!我们三公子是不会娶你们家小姐的!”
宁契军怒而打开他的手,哼道:“什么脏东西,连本少爷也敢碰!”冲着华璞瑜的背影怒冲冲道:“我无论如何都要见三公子,不然我就在这里不走了!”说罢小声嘟囔:“天杀的华璞瑜,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玲儿在华璞瑜前头飞快地跑回来告诉众人其中的缘故,华璞瑜一进门华无缺便对他说道:“大哥,你这样对宁家的人不大好吧!”
“不必理他!”
华无缺知道华璞瑜是不想让他为难所以不惜得罪宁家,心中好生愧疚,马上就到饭点了,梅氏让人把饭摆到芳衡渚,华璞瑜命人给大厅内的宁契军也送上一份,他爱等就让他等着,横竖华家饿他不死。
傍晚时分,听说宁契军还在大厅干等,华无缺笑道:“宁家也是古怪,为什么非要把女儿嫁给我!”
风筝跳出来叫道:“因为宁家的女儿长得丑,嫁不出去才非要塞给你的!”
众人大笑,华逸也是好玩心性,接道:“宁家最爱说谎了,上次和我们说什么宁家的小姐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大哥才答应了这门婚事,没想到大哥要去退亲,那宁小姐闹的死去活来,还说除非三哥是死人,不然非三哥不嫁,如此泼辣的女子,我才不要她当我三嫂呢?”说罢往方若婳处瞟了一眼,方若婳满面羞红。
华无缺在众人的欢笑中微微的变色,似有所动。
宁契军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看来是脚都冻麻了,华无缺道:“宁公子!”
宁契军回首见了他,顿时愣了,迟疑却欣喜:“华三公子……”
华无缺微微的颔首:“失礼了,让宁公子在此等了那么久!”
宁契军抿嘴一笑:“只要等到了你,等再久也无所谓,等到死了我也是愿意的!”
华无缺笑道:“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宁契军方才好大的气焰,此刻面对华无缺却扭捏起来:“小弟此来,是想,和三公子说说三公子与小妹的婚的,解除婚约的事不能作数,三公子应当娶我家妹妹过门!”
“我真心爱着一个女子,为她甘弃家门,此事邺城里人人皆知,宁公子何必强人所难!”
宁契军面上忽然青气一现,哼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与我家妹妹有婚约在先,就算要纳妾也要先娶了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