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博延在榻上叩首,“阿娘,是今晨有人弹劾,臣在至尊之前看到,所以臣斗胆做主,抽了出来,准备退还回去。阿岚也是一时糊涂,此事若让至尊知晓,又是一场风波,如今我兄弟零落,臣不忍再让阿岚受责。臣自知有罪,请皇后原宥。”
佟佳皇后盯他数秒,然后又去盯着闵醉岚看。
“你还敢说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闵醉岚低声咕哝,底气明显不足,“也许谁弄了一双这样的玩意儿来,天下白玉多得是。”
“好!”佟佳皇后一挑双眉,“你再说没有,那么此刻就请至尊过来,立时差人前往益州搜查,你敢说你没有?”
闵醉岚抬一抬眼皮,终究又垂下去。
闵博延劝慰佟佳皇后,“阿娘也别动气,阿岚并无歹心,只是一时兴起罢了。阿娘也切勿告诉至尊。阿岚,你答应了阿娘回去收敛些,也就是了。”
闵醉岚只得叩首,认错。
美度娘眨眨眼睛看着方若婳:“方姐姐,我的魂丢了!”
“魂丢了?”方若婳围着美度娘转了一圈,见她有些调皮的样子,提起的心渐渐放下,“你这丫头,莫非真看上人家了?”
“阿娘!”闵博延又跪下去,“臣有几句话,放在心里已久,不敢说出来。今日阿娘提及于此,臣斗胆告诉阿娘。请阿娘屏退左右。”
佟佳皇后先不作声,过得片刻,才缓缓地开口:“博延,天家事便是天下事。无不可对人言。”
闵博延震了一震,叩首道:“是。”
停了一停。“但你虑的也是。”佟佳皇后又说,“今日我和祥王所说的话,如果走漏出去一个字,那么必以十恶不赦之罪论处!”
她步步道来,声音并不见得高,然而震得人耳膜“嗡嗡”地作响。殿中人谁也不敢出声,个个屏息凝神,将头都埋了下去。
“博延,你想说什么?说吧!”
“臣……不忍言。”闵博延继续以退为进。
美度娘的脸一热,赶紧以手捂住,又哭又笑地跺脚:“姐姐——,你怎么就不帮我问问他?”
方若婳来趣儿了:“哟,问什么啊?问他是不是也看上你了?”
美度娘又跺了一下脚:“不是,不是……”
方若婳将美度娘的手拉下来:“你还怪我,当时你只知看着人家傻笑,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去问?”
方若婳在旁看着,摸不透闵博延的用意。他这样做,无非消磨闵醉岚的气焰,但以闵醉岚的脾气,只怕不曾消磨分毫,但更激起数倍。闵博延倒耗掉手中一个把柄。何必这样无谓地刺激他?
唉,他在这些事上的用心,方若婳十之七八都不明白。
饭后闵博延先告退,佟佳皇后又狠狠地训斥了闵醉岚一番,才让他走了。
闵醉岚躬身退下。方若婳分明看到,他眼里怨毒的光芒一闪,似刀光叫人遍体生寒。
那一瞬间,方若婳忽然想起一直放在心底还不曾有解答的旧事。
长髯先生笑道:“请罪大可不必,大乐丞倒是应该谢谢你们,他这一院花草若没有你们打理,恐怕早已荒废。”
方若婳诧异地看着他,男孩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先生就是大乐丞维摩大师!”赶忙站起身来行礼:“失敬!失敬!”
“河渠的事。你觉得呢?”
“你忘了?”方若婳微笑,“这件事还是我提出来的呢。”
“哦,对。”他好像真的才想起来,露出释然的笑。然后他伸出手来,方若婳也就自然而然地将手交给他。
而后那一缕阴霾才慢慢地笼上心头。
“若婳,你看——”闵博延向天上指。
十五的月亮十十三圆,一轮皛皛的月悬在透青的夜空,映着四下里未融的雪,如同一个白玉雕凿的神话世界。
方若婳引他们到小厅中坐。用新煎的茶和刚出笼屉的点心招待。方若婳看得出晁俊风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方设。也许在揣测方若婳的身份。小厅中的布置算不得奢华。
花格上尽是小盆小盆的植物。方若婳喜欢让植物生长在泥土中。好过将花剪下来插在瓷瓶中。即使那些植物永不开花。
晁奇水与方若婳谈天。他是从容温文的人。学识广博。与他的年纪颇不相符。半个时辰后。方若婳已极想与他交个朋友。
方若婳本来就缺少像这样能够给方若婳意见的朋友。
但是这个时代。男人与女人的交往是不自由的。方若婳也不想弄出什么误会来。
方若婳问:“设计通石桥时。郎君岂非还是少年。”
方若婳他们携手并肩站在月下,静静望着薄薄的浮云掠过,蟾光开了合,合了开。
中年仆妇从厨房出来,见小主人朝别人作揖,一脸不满:“小主人,他是什么人!”
身上衣裳穿得太寻常,固然不引人注目,然而一旦引人注目,又叫他们误以为方若婳他们果真是寻常人家,可以欺扰。
方若婳后悔没有带侍卫,他们本来要紧跟,是方若婳觉得碍事,不许。现下只有一个车夫过来挡驾。他也有身手,无奈若对手是寻常人还能应付,对手偏也是练家子。这一动上手,车夫单拳难抵众,一时落在下风。
车夫喊:“贵……快跑!”
方若婳抱起宝宝就跑。
宝宝不明所以,立时吓哭。
从古至今,大约也没有过像方若婳这样住在宫外的贵妃。这种事,若换一个循规蹈矩的帝王,一定不可想象。也只因闵博延是闵博延,方若婳才得到这样的宽容。在他的眼里,并无成规可言,一切皆可变通,只要他认为必要,他就可以改变所谓的规矩。想来也真是讽刺。
即使如此,闵博延已极尽宽容,方若婳总要适可而止。
每次出门,方若婳他们都换寻常的衣裳,乘坐满街皆是牛车,方若婳与宝宝都遮了面,全副武装,纹丝不乱。
但即使如此仍出岔子。
当日闵博延遇刺,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
不是闵彬郁,他性情仁厚,生气了只会发一通火,真要他这样对自己的兄弟,他下不了手。
闵博延下得了手。若他觉得必要,未尝不会做。但方若婳记得他清澈的眼神,方若婳想至少那一次,他不曾说谎。
还有谁最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