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俩粗汉子,正是壮年,又是做贼心虚,脚程极快。
染黎一路紧跟,这路是越走越偏。
但,到底没有出城,只是,那二人绕进了城东的平民窟。又横穿过几条小巷子,才推开一间旧房子的破门。
“娘子,我们回来了!”年长的汉子冲着门里大喊。
“哎!快些进来,我刚刚烙了饼!”屋里一妇人高兴的说。
“嫂子,什么饼啊,光闻着都香!”
染黎躲在离那门不远的院墙后,抽了抽鼻子。别说真的挺香,香的她突然间非常饿,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抢东西吃。
“哎呦,韭菜鸡蛋饼啊!好吃...”而后是一阵的咀嚼声。
“嫂子的手艺是越发好嘞!”
染黎咽了口唾沫,叹了口气,已经知道了这二人的住处,往后的事倒是不急于一时。反正如今,她就算有证据证明,她是染家血脉,也是不可行的。因为,她已经死了,假死是欺君之罪。
皇宫里的人,知道内幕,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若她闹出大动静,昭元帝不得不给天下百姓做个交代,以封住悠悠众口。
但,染黎执着于一个真相,毕竟,这种事含糊过去了,这辈子心里都会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眼下,突然有了一丝线索,让她惊喜莫名。
但,时机真是大大的不对。
“算了!”染黎望着那扇破旧的木门摇了摇头。“眼下填饱肚子,才是王道。不能再虐待我的宝贝了,尚若在腹中营养不良,他长大后要是弱不禁风一些。定会埋怨我这个当娘的!”
吃食并不难找。
这里是平民窟,离她藏身处不远,就有条街道。来时,她就多看了一眼,哪里的街头摆着各种小吃摊子。有炸酱面,有饺子,还有鱼丸牛柳什么的。
最后望了那旧屋一眼,染黎转身去了那边卖小吃的街头。
街上人很多,大多都穿着粗布麻袍,嫌少有人衣襟靓丽。就连那十来岁的未出阁少女。穿的好的,也顶多是一身蓝印花布的棉麻长裙。
大庆民风还算开发,但大户人家的规矩多,是以,少有未出阁的女子出门闲逛。可平民。为了生活,男孩女孩在家都得干活,出门采买或者卖个针线伙计,都是常有的事。
染黎的脚步在一家饺子铺前停下,这家饺子铺的老板娘长的很漂亮。她一边揉面团,一边和顾客聊着家常。
她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汗水,面色的笑容真实而纯粹。染黎又看了看铺子里的几名客人,均是一脸开怀的笑意。仿佛。这日子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城外的二十万大军,和城内的二万骠骑营。一点也影响不到他们的心情。
她淡淡一笑,觉的自己猜是多虑了。
这天下谁主沉浮,跟普通老百姓又有多大关系?
闻着店里的饺子怪香的,染黎砸吧砸吧嘴,就在铺子里靠里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冲老板娘道:“要两人份的饺子。猪肉馅的!”
“哟!”老板娘转脸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位客官。咱这卖的就是些山野粗食,怕您吃不惯!”
染黎眉头一挑。手中折扇摇了三摇,正纳闷。她这是不想卖给她吃?
“你不卖?”她现下,饿的狠了。昨日里只在醒来时,喝了一碗粥,在冷宫里饿了半日一夜,这会儿,她只觉得,就是给她一头牛,她也吃的下。这会儿,恨不得把她锅边的生饺子拣起来嚼了,她却不卖。
她这心里,着实有些恼火。
“卖!卖!怎么会不卖!咱就是见您一生云锦段袍子,一看就是京城里大户出来的贵公子。你们富贵人家,不一直嫌弃我们这路边摊子,不干净,还难吃么。”那老板娘也是不敢得罪人,自己的外貌,她心里有数。这些年在这里摆摊子,遇上不少富贵闲人,来吃饭,吃完就故意砸场子。然后,使劲折腾着要让她做姨娘,若不是她到底背着个克夫的名声,最后都吓跑了人。不然,这摊子,别说几年了,就是一天,也摆不下去。
染黎听她说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再抬眼看看四周。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进了鸡鸭场子里的猪,浑身上下都写着,够肥,该宰。
当然,现在这老板娘,根本是不敢宰。
默默的摇了摇折扇,这临近冬天的深秋摇折扇,扇的她眉头直抽。
曾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一孕傻三年!
她这就是吧!
“哎!”叹了口气,无力道:“老板娘,我快饿死了,你就行行好,给我做两碗吧!放心,再难吃,我现在都吃的下!”
那老板娘面上灿灿一笑,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哎!您等着!”
等人的时间是漫长的,饿极的时候等吃,就相当于一天之中连等了十个人,那么纠结和焦虑。
闻着别人碗里飘来的饺子香,染黎恨不得化身为狼,扑过去虎口夺食。不过,她到底没脸那么干,再加上,别人吃过的,到底也不干净啊!
等着等着,无聊之下,就听起了别人说八卦。
“哎!如今要变天了,皇上这些年做的还是不错的。至少,贪官不多,这京城治安也不错。也不知道,新帝登基后,治下会如何。只希望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这样,就算他名头不正,咱们老百姓,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一名穿着粗布棉服的白发老翁,一边吃了着碗里的饺子,一边对老板娘如此说着。
老板娘连连应是,道:“只要咱们老百姓有吃的,有穿的,谁当皇帝都一样。咱们天生穷人命。不去想那泼天的富贵,只求一家人安安稳稳,平平淡淡过一生,便是最大的福气。宋老先生,您这一生。子孙满堂,夫妻和顺,甚是让人羡慕啊!”
老板娘很会说话,这一记马屁拍的白发老翁浑身舒爽。他呵呵一笑,吃下了最后一只饺子,将几枚铜板丢在桌面上。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金华,你也别羡慕了,你啊!自己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样,羡慕别人做什么。你那个痴傻儿子,丢了也就丢了。卖到混市那边,还能收些银钱。你相公早早去了,又拖着这么个玩意,你这辈子,谁也指望不上,这摆摊子,也不能摆一辈子啊!早些改嫁,才是正理!”
这老翁话虽然不中听。但心意是好的。但老板娘到底是被挑起了伤心事,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应付似的接了几声。便将老翁送了出去。
随后,染黎的饺子终于好了,老板娘将一只只白白胖胖的饺子捞进白瓷大海碗里。又重新堆上笑靥,送到染黎桌上。“公子慢用!若是味儿淡了,您跟我说,我给你加盐。”
“嗯”染黎急切的点点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全然放开身段。埋头大吃。以前,她就算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吃饭也还勉力维持着一些文气。
今日,许是太饿,又或许是受了这里人的影响。反正,她抛却了最后一丝矜持。
当吃完一碗饺子时,才满足的呼出一口热气,看着桌上的第二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露出开心的笑容。
民以食为天,果然,在吃饭问题上,谁当皇帝真的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这个皇帝,能不能让人吃饱饭。不然,民愤一起,叛军也就无中生有了。
第二碗饺子,她吃的有些慢,一半是因为已经吃了个半饱。另一半是因为,她觉的,这街上怪热闹的,她一时不知道吃完后该去做什么。于是,决定先坐着理一理思绪。
天下,无巧不成书。
染黎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饺子汤。
那边,饺子摊前来了一人,这人浓眉大眼,正是昨夜那几个要对她图谋不轨的黑衣侍卫中的领头人物。
染黎抬眼见后,默不作声的低下头。想起了今晨,李皇后身上的那一身伤。心里,便“轰”的腾起了一股怒火。
前世只知道刘谭召集了一些江湖绿林,但因有她的全力支持,他对这些绿林并不看重。大多安排在外打探消息和杀人灭口之用。
如今,他在兵力上,较前世差去太多。是以连这等没品信的人,都敢往皇宫里放了么?
“哟!金华,今日生意不错啊!这铺子里还来了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了,看来,你美名远播,比那京城名妓,还要厉害。”黑脸大汉,一脸猥琐,一双贼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饺子摊老板娘。“几日不见,这皮肤,是越发细嫩了。最近,没少滋润啊!这跟谁不是跟啊!不如,今儿就从了老子,老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如此辛苦的摆饺子摊。”
老板娘本来不想搭理他,可见他说话越来越没品,面上也恼了。“杨珏厚,亏你爹还给你取了个文气的名字,你这满嘴胡言污语,哪里配那名字!我赛金华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这样的混货。”
“赛金华!”那叫杨珏厚的汉子怒了,他昨夜在宫里见了绝色美人,本以为要好好耍一晚上,不成想,竟被那狡猾的东西逃了去。心里自那时起就揣着一股子邪火。今日,特地来这平民窟寻赛金华,就是想借机消消火,没想到,在这边还要受气。不由,越发恼恨。
他望着老板娘冷冷一笑。“老子看的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如今,离飞黄腾达也不远了,你若真跟了我,就算只是一个妾,也比陪着你那傻儿子要强的多。”
老板娘冷冷一笑,一手抓着铁勺冷眼瞧他。“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不是我。老娘在这摆了这么些年的摊子,怕过谁?”
而后,她指着着街上相连的十几个铺子,大声说道:“你武功厉害?呵,有张屠夫的厉害?有刘秀才厉害!也就你那瞎了眼的主子看上你,恐怕。他看上的不你的武功,而是你那颗烂掉的心。”
杨珏厚闻言,愣了愣。
目光随着她是手指望去,却见卖肉铺子里的屠夫,正冷眼瞪来。书画铺子的穷酸秀才。正面色凝重地望着他。
除了这二人,还有不少人抄了家伙,对他虎视眈眈。
杨珏厚咽了咽口水,面色微微差了些,语气也没那般硬了。只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能靠着他们过一辈子?民间手艺人是多。但他们能敌得过军队?咱们走着瞧,我杨珏厚,这辈子势必要将你收了房,折磨的你生不如死!”
“我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败类,给我滚!”老板娘怒喝一声。颇有些气势。
似乎是为了衬托这气势,那些抄了家伙的铺子老板伙计,通通敲打着手里的家伙,发出“啪啪啪”的一连串声音。
顿时,整条街的人,都恶狠狠地瞪着杨珏厚。这样的架势,染黎都有些汗颜。心想,这蔡金华在平民窟的影响力不小啊!
那杨珏厚也是欺软怕硬的。被这街上人的架势一吓,也不敢再多停留,对老板娘连“呸”的几声。就快步离去了。
见他走远了,老板娘才松了口气。本来也就是个弱女子,刚刚是一口气强撑着,如今危机解除,那气一松,身子便软了下去。若不是染黎正巧来结账。扶住了她,她差点就跌热锅里去了。
赛金华忽然被人一扶。心中感激。想着,必是隔壁的刘婆子。可转眼一看。却见染黎笑眯眯地瞅着她,顿时眉眼一怒,挥手就往染黎面上扫去。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你也是个登徒子,快滚,不然,老娘就喊人揍你!”
染黎很受伤,此时,她真想抓着赛金华的手,按在自己缠了素锦的胸上,好证明自己是个女的。
染黎很生气,咬牙切齿。
她从小到大,还真没有人敢这么打过她。
但,赛金华有错了吗?
染黎如今是男装啊!从之前,那白发老翁的只言片语中,就可以断定,这还是一个寡妇。
还是一个守贞节牌坊的寡妇!
所以,染黎一个男人触碰了她的身体,这就是调戏。被打,活该!
最重要的是,染黎穿了一身富家子弟的行头,跟着平民窟格格不入。京城的纨绔子弟,时常出来寻刺激,调戏几个良家妇女,这太正常了。显然,染黎从一进入平民窟起,就被如此归类了。
天啊!地啊!
染黎觉的自己冤死了,一不小心居然成了登徒子。
街上的那些人,现在不瞪杨珏厚了,现在改瞪她。
染黎此时深深地体会了一把,杨珏厚刚刚的待遇。被那么多双眼睛,用鄙视,加厌恶的眼神盯着,真的很刺激啊!
她本也想跟赛金华理论一番,可,叫她从何理论起?这事,本也就是越解释越掩饰的。
她急忙甩开赛金华的手,丢下了一锭银子,捂脸就跑。
想着,还好家里的人皮面具还有几张,现在这张,她有立刻就撕了的冲动。
脸上火辣辣的疼,这赛金华下手,可真狠啊!
离开平民窟后,染黎就悄悄回了小院。
然后,通过小院回去安王府。
安王府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染黎在内室换了一张女子面孔,又做了宫女打扮,这才搜出仅剩的几瓶金疮药,摸进从通往冷宫的密道。
李皇后的一身伤,总该治一治。到底是刘旭的母亲,也是肚里孩儿的奶奶,又是为她受的伤。无论从哪方面想,她理应去照顾她。奈何如今情势危急,她能做的也只有送送药而已。
宫里的争斗,她必定是不擅长的。是以,还不如躲起来,不参合。免得帮不上忙,还尽舔乱。
特别是她如今身怀六甲,真心玩不起。
密道很长,染黎如今填饱了肚子,脚下步子轻快了不少。待来到冷宫的密道口时,她悄悄挪开石门上,一道小小的石条。眼睛透过石条后的石缝,悄悄往外看去。
只见冷宫后院里空空的,哪里都没有人。心中一急,想着会不会是因为她不见了。所以刘谭就将李皇后拖去审问?
怎么想,都觉得很有可能。
想着李皇后那样的身体,还有接受审问,染黎心里就抽丝般的难受。
冷宫外一直是有人把守的,她出去后。万一被发现,可就不好了。想来想去,还是在密道里等比较好。
这密道里的油灯到了一定时候,就会熄灭。
染黎在密道口待了一刻钟,油灯突然就灭了。密道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早就想到会这样。是以带来了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在黑暗里发着白色的光芒,染黎在密道口坐下静静地等待。
只是等了将近半日,也不见她回来,正泄气,想着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却发现石门动了动。“骨碌碌”的挪开了。染黎吓了一跳,急忙从地上站起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成想,石门之外,李皇后慢慢的从地上爬进来。
她披头散发状如恶鬼,吓的染黎浑身一抖。看了几眼知道是她后,便又急忙俯下身,去把她拖进来。难怪她四下都看不见人。却原来,她躲在了石门下啊!
那儿恰巧是盲点。
李皇后见密道里有人,也是面色一惊。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染黎见她这样,突然想起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急忙对她说道:“是我啊!带面具了!”
李皇后一听声音,明显的松了口气。用力抬起手,将机关石递给她。
“快,快关门。他们换班的时间很短!”
染黎听话的接过机关石。飞快的插回洞里。又是一阵“骨碌碌”的声音,石门关上了。
李皇后见石门彻底合拢。面上的紧张才渐渐退去。
对染黎说道:“快走,皇宫和京城都不安全了。刘谭从染沫儿那里得来了一种兵器,杀人十分迅捷。我的计划怕要失败了,我们快逃,只要我们不出现,刘谭就不能利用我们将旭儿逼出来。”
透过夜明珠的光亮,染黎发现李皇后身上除了昨夜的踢伤,如今又在大腿上多了两个血窟窿。此时,正不停的流着血。
“怎么回事,这伤是怎么来的?”
李皇后叹了口气。“染沫儿丢了孩子,刘谭怪罪她,要降她的名分。染沫儿一心急,就送出了一件神兵利器,用以挽回局面。而冷宫的守卫,恰恰发现你不见了,上报刘谭后。刘谭就亲自来了冷宫,见果然寻不到你,一气之下,就用那武器攻击我。我观那武器的威力,若大肆造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办法扳回局面了。”
看着李皇后腿上的伤口,染黎眉头紧皱。“刘旭的话,您不用担心,这东西若是出自染沫儿之手,他就一定能应付。”
嘴上虽然这般说着,可她心里却很不踏实。
李皇后也只当她是安慰自己,点点头,没再说话。
染黎沉思了片刻,心头一抖,有些慌神。“咱们俩都在着院子里失踪了,以刘谭的多疑,必定会猜到这里有密道。我们,必须马上走。而且.....”
安王府也不安全了!
这般一想,她便急忙背起李皇后,往密道深处走去。
李皇后见她被的吃力,想着她如今正怀着孩子,心中不忍。急道:“要不,你一个人逃吧!我这命不值钱,你腹中的孩儿,可是我如今唯一的孙儿。”
染黎却不说话,一口气将人背进了安王府。
将人拖到北苑好好洗刷一翻,把伤口都包上药,又将屋子里值钱的细软打了个包。这才,将人再次背进去小院的密道里,从小院后门出去转了一圈,又偷偷从不起眼的狗洞里钻回来,再回到安王府北苑正屋。从澡堂里的密道,去了京城郊外。
本来,李皇后真想让她一个人走,别带着她这个拖油瓶。
可染黎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就拼了命的做这些事。
李皇后算看明白了,这丫头一旦铁了心做某件事,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染黎如今的想法非常简单,她不能让李皇后落在刘谭手里。刘旭虽然是换了芯的,但血浓于水,李皇后对他还是有些影响的。她如今能做的,就是逃,不给他添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