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大陆居民的眼中,“东方”无疑是一个非常神秘的概念。
由于隔着一块覆盖范围极大的黑暗世界,二者之间并不相通,就算想要绕路穿过,都得耗费数十年的时间,除却那些以用双脚丈量世界为目标的传奇旅行家外,几乎少有人能穿过黑暗世界来到喀难的另一端,交流可以说是少到可怜,甚至导致尼安德特帝国这个错误称呼遗留到了至今。
准确的来讲,他们更喜欢自称“偃周余人”,而尼安德特这个错误称呼,则是源于那位最初接触东方归来的那位传奇旅行家,因为他们的特性,从而发出的惊叹。
尼安德特这个单词的意思,在古日耳曼语中是制造者的意思。
根据娄希在那本古游记中所看到的,严格来说的话,东方人其实并不能算是常规意义上的人类,或者说,他们的身体结构与现今旧大陆的基础人类构造模板是迥异的。
就像是昔日西方那位三倍伟大的赫尔墨斯设计出火剑之路这个超凡体系,从而试图破开长夜时代一样,与此同时,东方一位被尊称为“偃师”的伟大炼金术士也将他足以划分时代的作品原型献给了当时“周帝国”满腔雄心壮志、甚至想要将神之居所纳入疆土的至高统治者。
那是以皮革、木头、树脂、漆所成用白垩、黑炭、丹砂、青雘等物涂饰,模仿传说中神明以精金为躯体、以水银为血液的各种传说,具备一切活人特效的死物人偶。
自古以来,东方人便一直秉持着“万物与我实则为一体”从而汲取生物优势改造自身的理念,而当时,偃师的理念则更是大胆,在原本的基础上将之更推进了一步,把不具备活性的死物也纳入了范畴之中,以最简单而随处可见的原材料,重新创造出了“人类”。
自此之后,将怪异种的血脉融入自身,但陷入停滞已长达千年的图腾时代落幕,牛与鸟争斗的宿命迎来了终结,从一开始偃师时原始粗陋的“技术”,到了后来乃至铸造出本不存于世的物质,将这些在西方被称之为“圣遗物”的东西分解,融入到整个族群之中的“技艺”。
如果要说火剑之路的本质是向内寻求“升华”的话,那么东方人的超凡体系本质上则是向外寻求“凝固”,将自身的躯体视作最佳的工具,不断汲取它物的优势,将之固化到自己身上,进而作为砖石一同构筑起高楼大厦。
他们的超凡体系即是他们这个族群本身,在经过数千年的异化改造后,虽然仍然遵照传统在大多数时候保持人形,但本质上却是更接近于某种体内机械结构与血肉结构混合在一起的怪异种。
如果从那本古游记上看来的命名规则没有变化的话,在官方记录中,她的正式名字越氏诸咎-湛卢才对。
“越”是她的家系与构筑她自然身躯的技术流派,象征着过去,无法更改。
“诸咎”是她今后的研究方向和发展方向,象征着未来,在出生三月后由父母授予,也可在成年后自行到当地官府处选择更改。
“湛卢”是她如今担任的职位以及超凡力量的根源,说明她从属于“湛卢”这一把诸侯剑有着护卫“越”这一学派的责任,象征着现在,一旦被授予便难以更改,在东方的文化中,改姓也被视为一种耻辱。
姓是宗流,氏是旁支,平民的自然身躯和所接受的教育往往都属于统一的制式,只有单一的名,在展露头角取得一定成就后,方才会被从属的学派授予氏,在拥有正式的创造性工作后被授予姓,故此,一旦拥有了姓氏,那便可以被自然视作帝国的贵族阶层,拥有调动更多资源的权限力量。
越氏诸咎-湛卢,这个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语言的话,那便是“过去出生于越国学派,现在工作于湛卢部门,未来准备向着诸咎这个圣名进行努力”的意思。
“湛卢”是贵姓,“越”是贵氏,一个是重要的实权部门,一个是地位尊贵的古老学派,这二者已能说明,眼前这个自称湛卢的东方女人,在身份地位的尊贵程度上,说不定还要高于古尔薇格,眼前对方身上散发而出的异常感,更是能说明对方绝对称不上弱小的实力,再加上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听着娄希在脑海中的讲解,古尔薇格不禁神色暗自郑重了起来。
以任谁也看不出异样的姿态,她不动声色的问道:“听这个名字……你是横穿黑暗世界从东方来的?”
银发女子,不,越氏诸咎有些疑惑的抬起美眸,颇有些意外的意思:“你知道我的老家?”
在连有关记录都极为稀少,大部分人都还以为往东去只有黑暗世界的旧大陆,能恰巧遇到一个了解的人,完全可以说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怪不得她因此而疑惑。
利用外置大脑传来的信息,古尔薇格淡然道:“来自偃周越国学派的湛卢学者,即使是远在北境冻土也依旧如雷贯耳。”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听到这个答复,她有些后悔的嘟囔了一句:“大意了一次啊,还以为在这个国家没几个人知道的,没想到居然一不小心连老底都给人说出来了。”
摇了摇头,越氏诸咎无奈的道:“横穿黑暗世界,你还真是什么都敢猜,只是一种如果有那种级别的力量,在下留在国内做研究不好吗?况且,虽然这具躯体的外型插件出了点问题,但就算再怎么,我的灵魂气息都不像是那种老阿姨吧?!”
回忆着当初的经历,她忍不住开始叹气:“当初我的研究出了点意外问题,不小心演变成超距离传送,一脚踏空就到了陌生的国度,要不是有些好心人''自愿''资助了我一下,我现在说不定可就饿死街头了。”
虽然看上去很不好说话,但在实际接触后,越氏诸咎却意外的表现出一副健谈话唠的模样,从一开始在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的各种麻烦,一直聊到了自己老家的研究环境和学术资源到底是有多么好,也不知道是因为古尔薇格的缘故,还是她自己性格的缘故,倘若不加以制止的话,照这副情况下去,恐怕到了天亮她也不可能会说完。
本应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被她化解了,在娄希的提醒下,古尔薇格更不可能鲁莽的激怒这个实力很有可能远超自己的疯女人。
她来这里的目的是因为她负责下的小道格斯突然失踪,连拿回''钥匙''都不过是可选的支线任务,毕竟家里还有娄希要养呢,怎么可能把命丢在这种一点都不值的事情上?
她愿意忍耐,可有人却不愿意这么忍耐。
就在这个时候,听古尔薇格与这个所代表势力未知的东方女人聊了这么久后,英格尼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保持平淡,道:“这位湛卢……”
“闭嘴。”话语被打断,越氏诸咎不悦的呵斥:“满身恶臭气息的血食巫祭……作为一个未曾被授予姓氏且没有爵位的白身,连一点最基础的规矩都不懂吗?”
听到越氏诸咎的这话,英格尼愣了一下,皱起眉头。
很明显,她没有听懂这句呵斥的意思。
“古尔薇格姐,把你的精神力借我用一下。”娄希忍不住扶额,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顺便可以试探一下对方的心思,她不着痕迹的用能力挑动了一下英格尼的情绪。
——虽然不明白意思,但听口气而言,肯定不是好话!
莫名的怒火突兀自英格尼心中升起,混杂在因古尔薇格的出现而积蓄已久的不满中,悄然将这股不满的情绪篡改成对越氏诸咎的恼怒。
——黑盔甲这个粗暴的女人也就罢了,你这个鬼鬼祟祟的隐藏者又有什么资格?
想到对方还是一个东方人,英格尼心中的重视程度更是悄然下滑了几分,隔着黑暗世界,一个学者的死而已,怎么都不可能有什么后果的吧?
英格尼冷笑了起来:“虽然听不懂……但凭这个语气,我应该可以把你的话理解为对艾斯弗洛德松家的挑衅吧?”
像是故意做给人看一样,在越氏诸咎的面前,她抽出最后一枚彻血魔弹,再次抬起右手,做出像是架起炮管的姿态,将这之缓慢的按进指节之中。
骨白色的兽牙上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像是快要积蓄到爆发边缘的火山,仅仅是看着便给人一种极为骇人的感觉。
越氏诸咎有些不可置信的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笑了。
气笑的。
如果要说是在开玩笑的话,这可真是个好笑的笑话。
不管是在家乡身为越国学派继承人的时候,还是这几年在旧大陆流浪行走的时候,凭借她的实力,到哪里都是被好好招待的座上宾,距离上一次被人这么说的时候,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骤然间听到英格尼这么说,她心中的第一反应倒不是生气,反倒是觉得很是新奇。
——这可太乐了。
“噗嗤……”
“你笑什么?”英格尼不快的问道。
“当然是因为好笑啊。”越氏诸咎摊了摊手:“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你想想啊,假如有一天你看到一个小孩子拿着木剑,耀武扬威站在你面前,说着一些幼稚自大的话,任谁来第一个念头想必都不是生气,反而是感到有趣和好笑的吧?”
“你将我当成小孩子?”英格尼皱起眉头,完全想不透这个东方女人的脑回路。
“不不不,在下可没有这么说。”越氏诸咎表示否定。
如果英格尼这种都能算是小孩子的话,那她岂不就成了老阿姨那种级别的了?
她忍不住叹息:“我只是表示……
——你实在是太弱了而已。”
踏步,向前。
仅仅是简单至极却又千锤百炼的动作,还未等话音彻底落下,就像是瞬移一样,空间被折叠为短短一步的距离。
还未来得及等英格尼生出恼怒之意,越氏诸咎两根曲起的手指已是悄然停在了她的额头前。
铛。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股颇为强烈的痛楚便自英格尼的额头处持续不断的传来。
生出的果是怒,退却的因是惧。
待到英格尼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按下心中愤怒的时候,越氏诸咎不知何时已是悄然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很是失望的样子:“在下还以为所谓的艾斯弗洛德松家的人有多厉害呢,结果只是嘴上皮子上厉害而已。”
古尔薇格虽然察觉到越氏诸咎的动作,但却并没有因为英格尼的关系而阻止,只是在事后淡淡的道:“他的父亲青颈者还是值得重视的,那头老熊最是喜欢不讲道理的护短,就算如今再怎么落魄的样子,当年好歹也是曾经纵横七海的存在。”
“况且如果是在准备好的情况下,精通多重邪神仪式的她也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被轻易接近。”
听到青颈者这个名字,越氏诸咎的心中也旋即浮现些许重视,不过在美人面前,她仍是表现的并不在意:“唔,这位小姐,你算是在关心在下吗?”
面对这如花花公子一样的标准调戏,古尔薇格丝毫没有羞涩的样子,她自家养的那只女流氓可远不是越氏诸咎这种还算含蓄的姿态能比较的。
无视脑子娄希落井下石的调笑声,她只是平淡而坦然的道:“不,我只是担心在你手里的钥匙而已,万一你意外被那一位杀了,我就没办法完成我的目的了,向来只有那一位从别人手里抢东西,目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从那一位手中抢走东西过。”
“还真是个无情而冷漠的人啊,这样直白的话可是深深伤透了在下的心哦。”她摸着自己的下巴,颇为无奈的说道,故意捂住心口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放在别人那里或许可能被说的矫揉造作,可放在她的身上却是意外的无比协调,丝毫不给人以半点的厌恶感。
毕竟,颜值这东西放在哪里都通行的,就算明知道根据东方人的习俗,连脸都是随着心相而变化的,也难以真的对这副面容生出反感。
古尔薇格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还在心中忍不住冷笑。
这种程度的攻势,她早就在娄希那里承受过无数次了!
“开个条件吧。”古尔薇格突然道。
“条件?什么条件?为什么东西开个条件?”听到这句话,越氏诸咎的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开始装傻充愣,故做不知的样子。
“我之前说的,你手里面的那个钥匙。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东方超凡者,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不对劲的吧?”
“你既然肯在这里陪我闲聊,那么除了你已经把''钥匙''拿到手里外,我想不出还会有别的结果。”
“过誉、过誉,承蒙夸奖,其实在下的实力也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的,就像是你说的那样,只是出其不意的偷袭而已,并不算什么多惊人的技术。”越氏诸咎打着哈哈,就是死活不肯接茬。
古尔薇格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啧,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早年曾在凯尔萨德留下了一份产业,而最近我的一位勤劳员工又突然旷工了好多天,现在不辞辛劳赶忙过来找的你信吗?”
“他的名字你应该清楚,就是小道格斯,这栋房屋原本的主人。”
古尔薇格目光惊讶的动摇了一下,旋即继续回复原状,还是盯着这个东方女人,就是不说话。
在好一会的沉默中,与古尔薇格那无比坚定的目光对视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败退了下来,苦笑道:“好吧好吧,我果然还是无法拒绝美丽少女的要求。”
令人觉得十分古怪的,明明古尔薇格从头到尾都没有摘下头盔,越氏诸咎仍然第一眼就察觉到了对方面甲下的本质。
“我承认,我确实是拿到了那枚钥匙。”她无奈道。
“但是嘛……”
“但是什么?”古尔薇格开始追问。
“但是这是我的那位雇主要求的东西。”越氏诸咎摊了摊手。
“你可能不清楚我家乡的风俗,在那里,信守承诺被视作最高的道德准则之一,只有时刻以这几项准则严格要求自身,通过道德审核及人格倾向的研究者,方可真正进入那几座顶级的研究所,拥有随时调动庞大资源的能力,如果放在规矩较为死板的古代,在你问出这个问题,我就必须要遵循这些古老的道德准则,向你这个试图探听雇主之事的人拔出长剑了。”
“也就是自近十几年,下面的人闹的大了,上头的人才开始逐渐重视这方面的问题,废除了这股不正之风。”
说完话,她还刻意让指尖顿时涌出几丝极为锋利的白芒,在喉咙处比划了几下。
古尔薇格微微摒起眉头,默默放弃用钱砸的念头,道:“我也有必须要拿到那枚钥匙的理由。”
“你还真是个难缠的家伙。”越氏诸咎颇为苦恼。
“多谢夸奖。”古尔薇格平淡的点头,只要是涉及到娄希的事情,她都会像现在这样尽全力去争取,至于手段是否算得上是卑鄙?
这种东西她早就不在乎了。
“喂喂,这可不是夸奖啊!”越氏诸咎忍不住出声叫道。
“那我当做夸奖收下就是了。”
这种处理人际关系的事情,一直是越氏诸咎最不擅长的领域,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连对方的真容都没有看见,她就是无法拒绝古尔薇格所说的事情。
就在纠结无措之际,忽然间,她将目光投向古尔薇格,就在刚刚,她莫名在对方的身上感应到一股极为纯粹而高贵的神性气息。
仅仅是在感知中惊鸿一现,越氏诸咎仍是为那股神性气息的等级而无比惊讶。
由于某一场从下到上的改革,在她的故乡,“神明”的存在几乎已经从大地上绝迹,而所有神性则被统合为一张辐射全境的网络,,再加上走的又是不同于火剑之路的超凡体系,一切神性都不再被个体所执掌。
毫无疑问,那股源自巴萨罗谬的神力,在越氏诸咎的眼中无疑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我故意的再放一点水……
“把你背后那位喊出来吧。”许久后,她心中有了决意,无奈出声。
“只要在任意一个方面胜过在下半筹,在下就稍稍违背一下契约精神,带你们去见在下的那位雇主,由他来决定是否要答应你的要求。”
“我能给予的帮助只有这么多,想要达成目的拿到钥匙,这件事情还是得看你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