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了这么些天,重绵已牢牢掌握他神情的晴雨表,此刻不敢多说话,往被褥里缩了缩,对着天花板发呆。
安静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传来书本放置桌面的轻微动静。
重绵翻了个身,背对他,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容吟直截了当:「重绵,你明知道混元镜会伤人,还去碰它?」
身后男子的声音不轻不重,分量却如大山压下,她脑袋一空,只想糊弄过去,情急之下,便在床上翻了个滚,呜呜喊疼。
她是病人,这充满真实情感的叫声,具备几分迷惑性。
果然,容吟被她转移了注意,微微俯身看她。
方才眉眼冷淡的意味冲散得一干二净,眼神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
「哪里疼?」
她说不出来,撒谎道:「肚子。」
容吟盯了她一会,连把脉的形式也不作了,重新坐回椅子。
重绵:「……」
冷酷!无情!
这人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改人设了吗?
容吟默默看她演了一会儿,不声不响。
她一个人独角戏颇觉得尴尬,也就慢慢安静下来。
许是觉得无奈,他也做不到用过重的语气和她说话,
只嘆息了一声,按了按眉心,语气恢复到平日的柔和。
「混元镜的使用方式,你如何知晓?」
重绵老老实实道:「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
容吟:「除了伏正清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混元镜的使用办法,必须精确到时间,具体地点,以及人物,倘若其中一项说得模糊,它便会将关于人物的关键生平事无巨细地播放出来。
重绵不懂,若只说了他的名字,又或者没说出他在凡间的具体地点,他大概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重绵磨磨蹭蹭地在床上翻了下身,又对着天花板,吝啬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见她一副躲闪的神态,他更加确定了。
容吟的年纪在修真界不算大,称得上年轻,但他好歹也是活了三百多年,比重绵大了几十倍不说,阅历博识高了不只一星半点,她这点小小演技在他面前,就像吞吞吐吐地撒谎,再明显不过。
这会儿他也不故意作出那副冷淡神情了,反而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重绵身体一下子僵了,偏过头看他,他的唇微微勾起,漆黑的眼倒映着她的身影。
他轻轻道:「告诉我。」
屋外吹来一阵风,属于他的冬日杉林与药香混杂的气息扑向她。
容吟继续低声:「别担心,我不会怪你。」
周身气质柔和,像是水一样,完全没有当年身为剑修的压迫感。
可能是他身上清润的气息,又可能是在混元镜中受到的冲击过大。
她忽然闭上眼睛,抑制住鼻子突如其来的酸意。
脑子里闪过纷纭画面,让人丧失任何理性的思考。
她不想隐瞒了,声音低落:「我看到你三百年前的过去。」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屋子安静,微风吹动竹帘的声响,咔哒咔哒敲击窗框。
她有些紧张地抬眸看他。
生怕他生气。
却见他神色如常,好像听见她刚才说了一件极其寻常的事,寻常到她只是闯进他屋子这般没有任何意外。
这人其实已经猜到了,等她道出,便是连吃惊的表情也不露半分。
重绵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的情绪。
旋即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脸色,好似有人要追杀她般严重。
他笑了一下:「看完觉得太沉重了?」
重绵想过很多,想到他的反应,该是如何?
万万没预料,他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提起过去。
这让她更难受了。
心一下子掉进谷底,他漫不经心的笑,让她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接着,眼睛睁得很大,肩膀颤抖,并且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笑容微敛,只道出一个字:「你……」
接下来,哭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窗外栖息的莺鸟唰地一下惊动飞远了。
这一声也让他彻底怔住。
重绵哭得特别大声,从看到混元镜的过去起,一股憋闷悲伤的心情久久缠绕心头。
这时候,可能有个人陪在身边,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尽数发泄出来。
小姑娘的眼睛哭得红肿,鼻头也泛起红色,眼眶充满眼泪,稍微一动,就有一滴滴闪亮的泪珠滚落,看上去可怜极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哭得这么悽惨,若是旁人在场,还以为容吟怎么欺负她了。
容吟静静看着,不知怎的,表情竟显出一丝无措。
淡定如他,这样的无措太少见。
这几日,自她受伤后,却频频出现。
重绵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眼前模糊,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片刻后,一只雪白衣袖从眼皮底下伸过来,她下意识握着袖子擦了擦奔涌而出的眼泪。
那只袖子顺着她的动作擦拭,渐渐的,变成了他主动。
她任由他擦,只顾落泪,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砸到他的手背上。
容吟感受到泪水的温度,灼得他的手滚烫,那么炙热,连他的心也开始慢慢热起来。
这股热烈的情绪,缓慢自心底滋长,他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