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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五章 乌鸦: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送走寿康公主,向太后就微笑着,问着赵煦:“六哥,御史台究竟为何弹劾驸马?”


    赵煦笑了一声,如实答道:“奏知母后,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是些财物上的事情!”


    “哦!”向太后放下心来,不再关心此事。


    大宋的外戚们,在钱财上出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在钱上出问题的外戚,即使犯下再大的错误,也是可以原谅的、宽恕的。


    ……


    寿康公主回到家,张敦礼立刻就迎出来,急切的问道:“殿下入宫结果如何?”


    寿康公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入了内宅的大门,方才对张敦礼道:“张郎……皇恩浩荡,官家已是金口玉言,免了郎君此番的罪责……”


    张敦礼心中的担忧,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脸上欢喜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是当朝太皇太后的女婿,当今天子的姑父!”


    “两宫与天子,何忍降罪?!”


    寿康公主看着张敦礼的模样,在心中摇了摇头,多少有一点失望——这就是我嫁的丈夫?先帝为我千挑万选之人?


    但在脸上,寿康公主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妻子形象。


    她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柔声道:“郎君……”


    “此番官家降下恩典,既往不咎……郎君正当借此良机,与那些市井中人一刀两断,再不要有往来!”


    “往后就与妾在这家中,夫唱妇随……张郎喜欢什么,妾就给郎君准备什么……如何?”


    说着,寿康公主就满脸期待的看着张敦礼,在心中求着菩萨保佑。


    往后丈夫就与她在这公主邸相守到白头!


    张敦礼嘴上自然是答应的很好。


    但心中,却是另外一副心思。


    这一次,他可是差点就栽了跟头的!


    若他真的栽在这里,恐怕会被送进太学的吧?


    太学……


    只是想想传说中,郭献卿与吴安持在太学的生活。


    张敦礼就浑身打了个冷战!


    那可是比青灯古佛,更加枯寂的生活!


    于是……


    这位驸马在心中狠狠的想着:“常善、王敬……”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搞的鬼?”


    “不就是质库的干股不肯分与你们吗?”


    “你们便这般对我!?”


    “此仇不报非君子!”


    那常善、王敬,都是张敦礼过去的‘朋友’。


    是张敦礼在瓦肆里结识的‘衙内’。


    其父祖,都是京中的官员或者是禁军的将领,有着不少人脉。


    这些人脉,是张敦礼所需要的,也是他所欠缺的。


    实在是这大宋朝的体制,叠屋架床,各种系统互相制衡,大小相制,异论相搅,随处可见。


    即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有着台谏、中书舍人、给事中这三重制约,可以追复法令、缴还词头、驳回诏敕。


    故而,这汴京城中,处处都是制约。


    便是坐在那府衙上的权知开封府,也要受到来自开封府府界诸公事、开封府推官和开封府通判的制约、牵制,无法做到一言堂。


    而这些大人物,还要受到孔目官、司法参军、户曹参军等中低级官吏的牵制。


    越是基层琐碎的事情,就越是如此。


    故此,在这京城中,想要做事,想要好处,就必须打通这些中低级文武官吏的关系网。


    不然,人家随便卡卡你脖子,你就要难受。


    各种官司,也会接踵而来。


    所以,张敦礼和秀在和尚勾搭在一起后,出于做事的便利需要,便将这两个人以及他们的亲戚拉了进来,这些年来,也没少分他们红利,所以双方的关系一度好到蜜里调油。


    但,从去年开始,因朝廷强制剥离各大寺庙的质库,并将之并入抵当所。


    张敦礼就和这两个人闹翻了。


    闹翻的原因,还是分赃不均。


    张敦礼觉得,这些年他带这两人发财,早就让他们连本带利的将当年的投入赚了回去。


    已经对得起他们了!


    所以,他并不欠这两个家伙的。相反,是这两个家伙应该谢谢他,感恩他!


    至于质库在抵当所的份额?


    自然与这两人无关!


    这两个家伙,却并不这么认为。


    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张敦礼讨要抵当所的干股,口口声声,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是我等应得的’。


    却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故此,张敦礼直接不理会他们——反正,质库都没了,也就不需要他们的人脉了。


    却不料,这两个混账,还真的敢害他!


    真真是忘恩负义!


    可恨至极!


    ……


    初夏的御史台,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群鸦从四面八方,回归御史台内那一株株郁郁葱葱的松柏,在一个个鸦巢中,叽叽喳喳,胍噪不堪。


    而御史台内的喧哗,更甚于群鸦的嘈杂。


    今天早上,通见司送来文书,所有人都已被告知——他们的弹章,全部留中。


    但与过去留中不同——这一次,官家并没有对留中做任何说明,同时也没有内降文字勉励他们。


    这本来,就已经让这些乌鸦很不满了!


    自官家即位以来,像类似这样的大规模集体弹劾被留中,一般官家都会内降文字,解释为什么要留中?有时候,甚至会御笔勉励他们。


    这让乌鸦们非常受用!


    深感自己肩上担着监察大宋天下二十四路的重担!


    但当他们弹劾皇亲国戚的时候,宫中不仅仅没有解释为何要留中,就连勉励文字都没有一个?!


    几个意思?


    外戚天生比我们士大夫高贵?!


    还弹劾不得了?


    乌鸦们当时就已经沸反盈天,反应很激烈。


    偏如今御史台没有中司坐镇,所有的御史言官,都没有一个可以弹压、组织他们的首领。


    故此,如今的御史台,长出了七八个脑袋。


    每个脑袋都有自己的主意。


    有人想见好就收,也有人不甘心,想要继续弹劾,更有人在内外串联,打算学当年范文正公集体去内东门下叩阙。


    吵了一天,乌鸦们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但,随着方才一个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传到御史台,所有的脑袋都在瞬间统一了意见。


    “宫中的消息,寿康公主今日入宫,面见太后、官家……”监察御史王觌激愤的对着他的同僚们说道:“官家言:并未有看到吾辈有关驸马的弹章!”


    “吾等明明写了弹章,力陈驸马之罪!”


    “宫中却说未有看到吾辈弹章!”


    “诸公!诸公!”


    “祖宗厚养我辈士大夫,设置台谏,为的就是上匡君失,下正臣节!”


    “今……小人汹汹,以谗言而乱君道!”


    能让天子说出‘我并未看到什么弹章’这样的话,只能是有人小人在御前进了谗言。


    而这个小人,无论是谁,都必须揪出来,都必须狠狠的鞭打!


    “外戚猖獗,挟恩以祸国!”


    “吾辈还能坐视吗?”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诸公,报效君父的时候到了!”


    在王觌激情的呐喊中,乌鸦们激动的大喊:“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这就是要发动整个台谏的所有官员,与驸马死磕到底。


    即使冒着贬官的风险去扣阙也在所不辞了。


    没办法,若他们因为畏惧驸马在天子处的荣宠,而不敢继续弹劾的话。


    那么,他们就全完了!


    一个畏惧权贵的帽子,肯定会被人扣到他们脑袋上!


    而乌鸦,什么都可以烂。


    独独名声,万万不能烂!


    所以,在大宋,御史台的乌鸦经常性的会发癫,甚至独走。


    尤其是在面对外戚的时候,乌鸦们会特别兴奋。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正义的。


    也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背后是整个士大夫集团!


    更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怼外戚越凶,他们在天子眼中的形象就越光明!


    即使被贬,也只是做个样子。


    而且事后必定被重用,甚至可能得到越次拔擢!


    ……


    “这王明叟是想要学范文正公啊……”朱光庭推开自己官廨的门窗,看着在自己对面的官廨里,正在串联着御史,鼓动着继续弹劾、甚至扣阙的王觌,他嘴角讥讽了一声。


    王觌是胡媛的学生,入仕以来,就素以清正刚正而闻名。


    其与朱光庭,是一个生态位的竞争对手。


    “哼!”在朱光庭对面坐着的监察御史吕陶,嗤笑一声:“王明叟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他想学文正公?我怕他没有文正公的风骨啊!”


    朱光庭点点头:“是啊……世人皆以范文正公为楷模,但几人能有文正公的风骨?”


    至少,王觌是没有的!


    别人不知道他王明叟的跟脚,朱光庭还不知道?


    元丰八年,刘挚、王岩叟、王觌三人并为司马温公举荐入为台谏。


    彼时这三位名动天下的清流,是同气连枝,一心一意的要匡正朝政!


    但现在,刘挚、王岩叟,皆获罪被贬。


    王觌却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被重用了!


    这就让很多君子正人不得不怀疑,是王觌卖了刘挚和王岩叟。


    而王觌虽然没有动机,但他是有可能做这个事情的。


    因为,王觌王明叟有个哥哥叫王观。


    此君是王安石的门生,而且还是铁杆的新党!


    如今王观就在江宁,听说是被王安石书信招了过去,在王安石的书院里任教。


    王安石一招,王观就屁颠屁颠的从扬州跑到了江宁。


    这就是明牌的新党死硬分子啊!


    而王觌有一个这样的哥哥,谁敢真的信他,私底下没有与新党的小人奸臣们有什么勾连?


    就像林旦、林希兄弟!


    反正,朱光庭看王觌,总感觉他是王安石打入旧党君子内部的卧底。


    至少,也是蛇首两端,立场不坚定的投机分子。


    “且不谈这王明叟了!”朱光庭回过头,看向吕陶:“元均公,此番之事,打算如何?”


    吕陶轻轻一笑:“王明叟虽是沽名钓誉!”


    “但他说的对!”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报效君父,正当此时!”


    朱光庭微笑着颔首:“吾亦有此意!”


    这个风头,不能让王觌这个三心二意的二五仔抢了!


    须得让他们这样的君子正人来!


    “不过,王明叟这样,就算能够成功弹劾驸马……恐怕也不过只是罚些俸禄,最多贬斥一番而已……”吕陶说道:“若如此,外戚气焰必将越发猖狂,也难以使官家知外戚之恶,小人之邪!”


    “故此我欲到那永宁坊,日夜盯梢驸马!”吕陶轻声道。


    吕陶就是如今御史台中流行的【十二时辰盯梢法】的发明者,靠着这一招,吕陶从元祐元年开始,就屡次抓到了好多人的痛脚,狠狠的弹劾掉了好几个尸位素餐、昏聩无能的官员,将这些庸官踢去了偏远军州。


    朱光庭点点头:“那在下去法云寺盯着!”


    “善!”吕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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