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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 吕惠卿的请求

    赵煦微微靠着椅背,看着在他面前,有些瑟瑟发抖的吕惠卿。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


    “看来……吕惠卿这个朕上上辈子,视为‘凶悍之臣’的人,也是会害怕的呢!”


    尤其是,吕惠卿在他面前,表现出了这种姿态。


    这让赵煦尤为得意。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吓到吕惠卿】这个成就所带来的爽感?


    当然了,也不排除,吕惠卿是在演戏。


    毕竟,大宋的文臣们,人均戏精。


    想当年,真庙闹出天书事件,又是封禅,又是兴建玉清昭应宫。


    当时的宰执们,敢反对的人没几个。


    大部分,都在争先恐后的捧臭脚。


    阿谀奉承者,数之不尽。


    就像所谓的【五鬼】,其实是替真庙受过的。


    这就是皇帝!


    功劳我来,骂名你背!


    所以啊,赵煦也不在乎。


    只要大臣们在他面前规规矩矩,且能够坚决贯彻并执行他的部署,那还要什么自行车?


    孔子都说了——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只要他们能在自己面前,演一辈子的忠臣,那他们就是忠臣!


    所以,赵煦只享受了一会,就对吕惠卿道:“相公,此地乃朕与相公论道之地,倒也不必如此拘礼,且起来说话吧!”


    “诺!”


    待吕惠卿起来坐下后,赵煦就继续说道:“熙河一路,过去为边防重地,有监视西贼、吐蕃之任。”


    “而如今,渐为国家财政之重地!”


    “棉花一事,相公应该有所了解!”


    “臣在京城已耳闻目睹……”吕惠卿说道:“臣闻今年国家仅在棉布一事上,就收入数百万贯!”


    “此真陛下神威昭著,圣哲聪俊之故也!”说着他也送上了奉承之语。


    赵煦听着非常受用!


    甚至是得意的翘起了嘴唇来!


    没办法,这熙河路的棉田,他算是赢麻了。


    大宋在棉花一事上,赢了不止一次。


    既利用棉田,将大量羌人、吐蕃人和党项人,圈在了棉庄里,将这些不稳定力量,变成稳定的雇工和为大宋中兴奉献青春与子孙的一员。


    同时,熙河路的棉花所带动的纺织业发展,也是非常喜人。


    棉布的销售和出口,更是为国家财税,做出了杰出贡献。


    最重要的是,赵煦在熙河路,完成了现代教科书上所说的【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这一重要步骤!


    因为,在熙河路,雇佣雇工开垦棉田、种植,所支付的货币。


    除了少部分是铜钱外,都是铁钱!


    哪怕,现在已经换成了质量更好、币值更坚挺的精铁钱。


    但这也是一把剪刀啊!


    赵煦利用这把剪刀,完成了对熙河雇工的收割。


    关键,还没有造成怨言。


    无论是雇工们,还是棉田主们,对此都很满意。


    甚至觉得赵官家很良心!


    而铁钱这种东西,只等徐州利国监开始稳定投产。


    要多少有多少!


    利用这把剪刀,赵煦可以继续收割熙河路雇工们的血汗。


    带英的羊吃人,怕也比不上赵煦现在掌握的这把剪刀。


    因为,赵煦已经把剪刀对准其他人了。


    在熙河尝到了甜头后,赵煦已经让人,带着数千万枚铁钱,跟着从广西来的糖船南下。


    将赵官家的福报,送去西南诸蕃、大理、交州、交趾。


    很快就可能形成一个贸易网络。


    来自交州甘蔗园里的蔗糖,将会被漕船或者海船,送到大宋的扬州、杭州、苏州、汴京等大城市,满足大宋士绅们对糖的需求。


    而汴京和徐州利国监、未来京东路的铁监所铸造的钱币,则将随着糖船,运回广西、交州,然后输入西南诸蕃、大理、交趾甚至占城、真腊、渤泥、三佛齐乃至于大食!


    各国人民的财富,将被这把剪刀收割。


    什么中古的三角贸易啊!?


    当然,这个贸易网络并不稳定。


    且会随着大宋精铁/钢铁产量的增加,而终有崩溃的一天。


    但现在不是还能进行吗?


    至少现在,精铁这种东西,还是很有价值的。


    想到这里,赵煦也就简单的与吕惠卿说明了一下,他对熙河路棉田的部署。


    总结起来就是,利用现在精铁值钱的空窗期,用铁钱换熙河各族人民的血汗。


    然后,将这些各族人民的血汗所种出来的棉花,送回汴京,让汴京的纺织业得到第一桶金,开始运转。


    从而使得大宋的纺织业,渡过最脆弱的萌芽期,茁壮成长。


    所以,赵煦要求吕惠卿在熙河,严格控制棉庄的棉花。


    在其任期内要做到,坚决管控棉花的产量。


    拿出榷盐、榷铁的精神,对各棉庄做到民种官收。


    吕惠卿听完,内心越发的畏惧起赵煦来。


    但在同时,他对赵煦的忠诚,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甚至已经超过了元丰八年,赵煦处死张之谏后,他当时感恩戴德之余,所萌发出来的忠诚。


    因为赵煦处死张之谏,所体现出来的只是爱护。


    在吕惠卿看来,这可能只是先帝曾经嘱托过的原因。


    所以,他虽然感激、感恩。


    但也仅限于此。


    现在就不一样了!


    赵煦对熙河的部署、安排,冷酷无情,条理分明。


    这让吕惠卿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认同。


    如同久旱逢甘霖,也是海外逢知己一般的心绪,在吕惠卿心中生起。


    在这一瞬间,吕惠卿知道。


    他想要完成自己的理想抱负,实现自己的政治追求,只能依靠少主!


    于是,吕惠卿在听完赵煦的部署与说明后,第一时间就拜道:“臣谨奉陛下指挥,必夙兴夜寐,不负所托!”


    赵煦听着,微微颔首,对吕惠卿做出了高度评价:“方今天下,能率熙河士绅以致太平者,唯相公一人而已!”


    吕惠卿配得上这个评价!


    当代的士大夫们,攻击吕惠卿是商鞅在世,韩非子转世。


    这并非诬陷、诋毁。


    而是事实!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吕惠卿甚至比商鞅、韩非子走的更远,更激进!


    赵煦在现代,看过吕惠卿传世的一些著作。


    他知道,吕惠卿的想法,也明白吕惠卿眼中的世界。


    吕惠卿却是激动起来,道:“臣蒙陛下信重,必尽忠报答,虽百死而不休!”


    赵煦颔首,忽然对吕惠卿道:“朕近日读书,忽有所感……”


    吕惠卿不太懂的看向赵煦。


    赵煦微笑着,继续说道:“朕以为……夫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而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则自视其为刍狗者而已也,则其所以应世之迹者为刍狗可知也!”


    吕惠卿头皮发麻,浑身颤栗,看向赵煦的眼神充满了狂热。


    赵煦则笑着,看向他问道:“相公以为,圣人应世之迹是什么呢?”


    吕惠卿几乎是用着颤抖的声音道:“礼仪仁义法度者也!”


    赵煦颔首:“所以啊……”


    “相公当善用这些圣人应世之迹!”


    赵煦说的这些话,是吕惠卿的文章。


    准确的说,是他在绍圣时代写的《庄子义集校》的内容。


    在现在,吕惠卿应该还没有动笔。


    赵煦选择将之说出来,既是在拉近和吕惠卿的关系,让吕惠卿知道,自己与他是同路人。


    同时,也是在提醒吕惠卿:别什么东西都写出来啊!


    就算要写,也等到你将来致仕退休后在写!


    至于现在嘛……


    天下百姓皆刍狗!


    身在局中,哪怕圣人,也只能学着当刍狗,用刍狗们能懂、能解释的道理、文字阐述天道。


    在这个过程中,就产生了仁义道德礼法秩序这样的‘应世之迹’。


    现在,相公也身在局中。


    自然要和圣人学习。


    得‘和其光,同其尘’,玄同于天下人!


    所以,仁义礼法不能丢!


    不止不能丢,还得天天念叨,时刻放在嘴边。


    毕竟,赵煦在现代看过历史书,欧陆的殖民者,也都是这样,一边念着‘上帝慈悲、神爱众生’,一边血腥镇压着殖民地人民。


    大宋的士大夫们,自然也能念着孔孟仁义忠恕之道,将无数生命,投入炼狱。


    大不了,千百年后的子孙,对着受害者的子孙鞠躬道歉:“很抱歉,当年……确实错了!”


    “但是……过去的都过去了,请让我们展望未来吧!”


    赵煦感觉,像吕惠卿这样的人,假若越来越多的话,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子孙后代哪怕想道歉,可能也找不到道歉的对象了。


    因为在吕惠卿这种人眼中,没有仁义道德,只有冷冰冰的天道。


    这个天道,就是他的理想和抱负。


    为了贯彻他自身的理想抱负,他可以舍弃所有,献祭一切!


    正如他自己所说——天任理,人任情,任理则大而公,任情则小而私。


    意思就是,你们的爱,只是小爱,这种小爱长远来看是有害的。


    我虽然残酷、冷血、无情。


    但我有大爱!


    我的爱,正如严父之于孝子,以棍棒教之。


    使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使其走正道,守法度,循规矩!


    吕惠卿听着赵煦的话,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


    然后,他躬身再拜:“陛下德音教诲,臣谨受教!”


    在这一刻,吕惠卿正式将赵煦,视作了他可以依靠,且值得终生效忠的君王。


    因为,他发现自己与‘君上’,已达到了传说中【上下同志】的关系。


    这可是文王之于太公,武王之于周公的关系。


    于是,他抬起头,低声说道:“臣有一不情之请,望乞陛下成全!”


    “嗯?”


    “汴京新城外,有商贾曰:李二虎者,其人善营贾事,臣有意以其为门客……以其营商之能,而取财货!”


    说这些话的时候,吕惠卿是极为坦诚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就像他那些,被包括新党在内的无数士大夫所抨击的文字一样。


    他就那么写了出来。


    无所谓其他人的看法。


    赵煦听着,轻笑一声,道:“相公所请,朕自无不许!”


    他还真有些期待。


    期待着,在吕惠卿的荫庇和保护、鞭策下,那李二虎能走多远?


    是成为大宋第一个托拉斯、卡特尔、康采恩吗?


    对此,赵煦是很期待的。


    甚至是鼓励的!


    因为,赵煦不能下场做这些事情。


    包括他所扶持的商贾,不能下场做这些事情。


    这不仅仅是为了避嫌,为了转移矛盾,避免让皇室成为枪口。


    同时,也是让竞争更充分。


    众所周知的——资本这种东西,不能官营。


    官营必然积弊丛生,只会沦为衙内/专员/委员或者其他任何相似名称者的饕餮盛宴!


    所以,哪怕孙赐,等其走上正轨,赵煦也是要放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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