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袗铁青着脸,高大的身体将她逼到墙角,两人仅有半步距离。孟锦华吓得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颤抖道:“你、你敢动手,我就喊人了!”
他一脸怒气地盯着她,半晌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你们大明的男人,难道欺负弱女子吗?”
“你可一点儿都不弱,你的三寸之舌,比我这腰间的佩刀还要锋利……”他松开按在佩刀上的手道,“我大明的好男儿从来不对女人动手,你我话不投机,姑娘多保重,在下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快到门口时,空中突然一声炸雷,刚才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转而变成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锦华松了口气,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有些伤人。见他气呼呼地往外走,倒有些不忍,出了这个门,他就只能露宿街头,何况外面还下着雨。
“你等等!”她喊道。
他头也不回:“姑娘还想继续羞辱在下?”
“不是,那个……”她支吾起来,“你们古人不是有句话叫‘下雨天留客’么,外面的雨下大了,你就先留、留下吧……”
他有些吃惊,没料到她会邀请自己留下。这个女子是自己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无论如何,他们的命运已经被一条无形的丝线连接在了一起,她如今被人追债,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只有自己留下来,才能确保她的平安。留在这里也方便再次见到薛定定,找到回大明的方法。想到这儿,他回转身道:“谢谢姑娘收留,不过可否不要再出言挖苦,姑娘难道没有自己所坚持、所珍视的东西吗?”
“我……我所珍视的东西,全都背叛了我……所有的一切。”她低头道。
“那你呢?也打算鄙夷、放弃它们?”
“放不放弃,根本由不得我选择……也许你说得对,你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信念而跳崖,是英雄,而我只是个loser……算了不说了,”她找出一条旧毯子递给他,指了指客厅的沙发,“你就睡在那儿吧,如果有追债的人上门,帮我挡一下。”
“多谢。”他接过毯子,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了一丝不同。她的锋利与坚硬,或许只是一层薄薄的纸。
第二天一早,锦华被刺眼的阳光弄醒。回想昨天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幻梦。那个人,还在么?起身出了卧室,随即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客厅一进门处,有一面立起的穿衣镜,平时她出门前会在这里整理穿着打扮。此时的镜子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她而立,蜂腰宽肩和修长四肢都包裹在深青色的长袍里,一头乌黑的长发锦缎般垂下来,披满整个后背,直垂到腰间。一双大而修长的手正从上到下梳理着根根青丝,动作柔韧有力。
是高士袗。
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这样有条不紊地梳理长发,配上一身明代服饰,就像一幅古画中的人,一下子复活在她眼前,虽近而又遥远,真实却又虚幻,令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醒画中人。
高士袗理顺长发,把所有头发总在一处,在头顶结成一个发髻,随后拿起挂在镜子上的网巾,细致地缠绕在头发上,把发髻牢牢缠住,半个额头也同时罩住,之后正了正位置,这才梳理完毕。一侧脸,发现镜子一角正有一双眼睛从背后看着自己,不由微微一惊道:“姑娘醒了?”
锦华一愣,忙收回眼神,怎么就看呆了呢?太丢人了!
“那个,早……”
“我擅自用了这把木梳,姑娘介意么?”
“没、没事儿,你用吧,我还有别的。”
“多谢。”
“不客气。”锦华说着,肚子里“咕噜咕噜”叫起来。
“我找到了一些大米,但不知道怎么煮。”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开火了……”锦华回想上一次下厨,还是半年前,那时吴谦益还在住在这里,两个人一起计划着“美好未来”。她自嘲地笑了笑,来到厨房,果然看到一碗淘好的米,于是招呼高士袗:“来,我教你怎么用。”
不得不说高士袗确实智商极高,在锦华的指导下,他很快学会了使用煤气和灶台,两人顺利吃上了两天以来的第一顿饭。
喝完粥,高士袗对锦华道:“我出门熟悉一下周遭环境,还有,姑娘昨天说的图书馆在何处,我想去查看一些史书。”
“在飞星楼附近,需要借书证才可以进,”她找出借书证,递给他,“还记得路吗?”
“记得大致方向。”他说完转身就走。
“诶等等!你就这样出门?”
他看看自己:“有何不妥?”
“你这身衣着太扎眼了,别人会觉得奇怪的!”
“我为何要在意他人的眼光?”他径自穿上皂靴,出门而去。
一连三天,他都我行我素,每天大摇大摆地出门,引来不少人围观拍照。无论锦华怎么劝说,他都充耳不闻。日子还在继续,锦华卡里的余额快要见底,没了手机之后,她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也远离了纷纷扰扰,倒也不失为一种所得。这天,高士袗刚出门不久,闺蜜叶深就上门了。
“你没事吧?不开手机也不回电话,把我们都急死了!”叶深一进门,就拉着她连连追问。
“紧张什么,我这不还活着么。”
“为什么关机?为什么不接电话?我看见门口那些催债的字,他们找上门了?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手机摔坏了……你刚才说‘我们’,还有人在找我?”
“你妈啊!她说前天晚上给你打了个电话之后就联系不上你了,害怕你出什么事,让我来找你,我这不就请假过来了。”
“她还找我干什么,我已经是全家人的耻辱了……”锦华盯着地面。
“阿姨说的都是气头上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气话……说出去的话和泼出去的水,都是收不回来的。每一句伤人的话都是一根钉子,就算钉子拔掉了,伤痕也会留在心里。从小到大,无论我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学习不好是不用功,事业不好是不会做人,没结婚是因为太挑,就连生病了也是因为太懒不锻炼……总之错的那个永远是我,他们永远都是对的,我永远是他们负面情绪的发泄口。这次遇到这么大的难题,他们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处境和面子!这么多年,我实在太累了……”她不想再提家人,岔开话,“你请假出来,不会扣工资吧?”
“为了你,也顾不上了啊!”
锦华笑了笑,庆幸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朋友。
叶深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我手头就这么多,你先拿着。”
锦华犹豫,她最不喜欢欠人情。
“别跟我客气,”叶深说着又拿出一张卡,“这是阿姨打来的钱,联系不上你,就打到我卡里了,说让你救急用。”
“你的我收下了,”锦华把第二张卡狠狠往外一推,“这个我不要,让他们自己留着吧!”
“别和阿姨赌气了,都是一家人嘛!”
锦华心不在焉地打开电视:“我和你不一样,你从小都是爸妈身边的乖乖女,不会了解我的感受。”
叶深是个白净可爱的女孩子,性格温柔随和,说话轻声细语,是锦华高中以来的好友。母胎单身,在宠物医院做医生,领养了一只流浪猫。见锦华态度强硬,就不再勉强:“好吧,我先帮你保管,记得不要硬撑啊!”
“嗯……”锦华随口一应,突然被电视里一条新闻吸引了视线——江南一男子身着古装出行,出入图书馆等场所,被网友围观拍照毫不在意。
新闻的画面里,一个身着明朝服饰的男子,正坐在图书馆里看书,身边走过的人,有的小声议论,有的指指点点,有的则拿起手机拍照,而他始终旁若无人。
“我今早也看到了这条新闻,”叶深边说边在手机上查找,“就是这个人,网友上传了好几条他的视频,已经有几百万的点击,都登上热搜了!”
“这家伙,真的是……”锦华拿过手机一看,确实是高士袗,有的是在图书馆看书,有的是在街上闲逛,有的则是在向路人问路,一点儿也不知道躲避拍摄。
“穿成这样出门,真是奇葩,不过长得倒蛮帅的。”叶深笑道。
“真不让人省心!”
“怎么,你认识他?”
两人正说着,门一开,“新晋网红”回来了。
“你,你就是……”叶深看见他,吃惊地站起身。
高士袗不知叶深是何人,忙施礼道:“姑娘有礼。”
“这么早回来,怎么不住在图书馆?”锦华撇嘴。
“今日不知怎的,图书馆来了许多人,一见我就围了上来,用会闪光的东西对着我……对了,那东西是不是叫‘手机’?”
“可以啊,这么几天连手机都知道了。”
叶深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两个好奇怪,还有人不认识手机吗?”
锦华想起薛定定临走时的嘱咐:“没有,他这人就是爱开玩笑……”
“这么说,你们两个认识?”叶深好奇地看着高士袗。
他正要开口,锦华忙给他使了个眼色,抢先道:“他是我们公司的模特,专门试穿新品服装的。”说着偷偷用胳膊肘捅高士袗。
他会意,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的模特平时都穿成这样出门?”
“是啊,这不是为了测试服装的舒适度么……”锦华心虚地笑。
“你不是已经离开那个破公司了吗?怎么还和里面的模特联系?”
“他租的房子到期了,没地方住,来我这儿借住几天。”
“确实如此。”高士袗干巴巴道。
“哦?”叶深瞅着她,“你的脸红了哦……”说着又打量起高士袗,随后贴在锦华耳边道,“他可比吴谦益帅多了,你真行,动作这么快,也不告诉我……”
“啊?不、不、不!不是你想得那样!”锦华直摇头。
“没事儿,我支持你。有他在你身边,我和阿姨也能放心不少。不过以后别再让他穿成这样出门,太扎眼了,现在人家可在网上火了,小心有花痴少女来跟你抢人!”叶深对她挤挤眼,随后对高士袗道:“锦华是我的好姐妹,她人很善良,又实心眼儿,你可不许欺负她!”
欺负她?他一边对叶深点着头,一边腹诽,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
“我请了半天假,得回去上班了。”叶深嘱咐了锦华几句,告辞而去。
看着她离开,他问道:“这位姑娘是?”
“我闺蜜,就是闺中蜜友的意思……对了,怎么你看见她就是‘姑娘’,到我这儿就是‘大姐’了?你今年贵庚啊,我有比你大么?”锦华气不顺。
“在下二十有五,不知姑娘芳龄?”
“我,我还真比你大……”她不由泄了气,随即反击,“听说古代男子二十岁加冠成年后,家里就会给包办婚姻,那么你娶妻生子了吗?”
他神色一黯:“我没那个福分……”
“啧啧,为了等待深宫里的爱人,至今未娶,古代言情剧都是这么写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不想多言,刚才费了好大力气才摆脱了图书馆那群人,现在只想静一静。看来那个地方以后不能再去了,幸好他已经把《明史》《清史》都读完了,只可惜穷尽史书,都没有找到有关《宝服鉴》的只言片语。近日午夜梦回,他总梦见鹊娘倚在尚服局的回廊上,在月光下绣着一件霞帔,神情忧郁。自己坠崖后,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宝服鉴》又落在何处,这难道会是他永远也解不开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