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锦华在楚夫人安排的简陋房间里一针一线做着楚服,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一些曾经的美好在心头渐渐浮现。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踮起脚尖趴在外婆的缝纫机上,好奇那一下下击打之后,会产生怎样的奇迹。
想起第一次被外婆拉起手,慢慢放在缝纫机上,教她双手怎样动作,脚怎样踩踏下面的脚踏,她觉得做衣服就像弹钢琴一样,是一件优雅的艺术。
她想起外婆在她考上服装学院那一天,把自己手上那枚跟随她一辈子的铜制顶针摘下,戴在了她的手上,希望她能延续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
她想起第一次踏进寰宇飞星大厦时,意气风发,踌躇满怀,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即便此后受到陷害、坎坷、打击,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她爱服装设计,每次看着自己亲手设计出的服装穿在别人身上,那种幸福感可以抵消所有的疲惫与辛酸。
就是这份单纯的爱,支撑她走到了现在,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然会选择拿起缝纫剪。因为她是孟锦华,这条路只属于她,不属于任何人。
不知不觉中,眼泪渐渐模糊了她的双眼,正用手擦拭着眼角,房门突然开了,楚夫人在茱萸的单独服侍下,出现在门口。锦华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施礼:“见过夫人。”
楚夫人看看她手里的活计,又看了看她满面泪痕的模样,微微蹙眉道:“怎么,让你在此做楚服,觉得委屈?”
“不,”锦华道,“只是触动了心事。”
茱萸上前拿起锦华正在做的那件半臂衣衫,呈给楚夫人。楚夫人看了看,裁剪流畅,针脚细腻,一看就是有着许多年的裁衣功力,不由点点头:“看得出,你花了些心思,并未应付本宫。”
“夫人吩咐的,不敢怠慢。”锦华道,“不知夫人深夜前来,可是来听我的谏言?”
楚夫人在几案前坐下,道:“扶苏让你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些玄而又玄的大道理,本宫听不懂,也不想听。”
“那夫人……”锦华越来越不解。
楚夫人指了指对面的席位,命锦华坐下,伸手缓缓抚摸着那件半臂衫,道:“陛下与扶苏,心中所想的是天下大事,是大秦的千秋基业,而我只是个后宫女子,不懂国家大事,想不了那么深,那么远。”
“夫人?”锦华从她的神情和声音中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忧伤。
“本宫让你做楚服,不过是想让你亲自感受一下这是多么美丽的一种衣裳。楚人的先祖筚路蓝缕,开创了楚国,这衣服就是祖先留下的印记……”
“夫人,有些话还是慎言为妙,”茱萸细心地提醒楚夫人,随后对锦华道,“你所做的这件衣衫叫做‘袛(dī)禂(dāo)’,也便是夫人口中的‘蓝缕’,是我楚地独具特色的一种服饰。相传当年先帝(秦始皇的父亲嬴异人)谒见华阳夫人时,便穿着这样的楚服,令华阳夫人感受到了家乡的亲切,继而以母子相称。”
“原来如此……”锦华唏嘘道,“没想到这件衣裳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本宫并非执意要扶苏穿楚服行加冠礼,”楚夫人悠悠地道,“只不过是害怕他忘记世上还有楚服存在……他说要推行一种全新的服饰制度,只怕从此以后,世人再也见不到楚服的光华了。”
可惜锦华并不像高士袗那样了解古代服饰,她也不知道秦朝究竟采用了怎样的服饰制度,只得劝慰道:“公子是孝顺之人,他定能体会夫人的心意。民女也认为,楚服是一种非常美丽的衣裳,它绝对不会被世人所遗忘的。”最后一句,她像是在说给自己。
楚夫人笑了笑,看向锦华:“放心,本宫不会为难与你。”说着命茱萸将外面侍从捧着的一套衣裳拿了进来,“明早便会安排你悄悄出宫,回去后将这套楚服拿给扶苏,便让他当作……当作纪念吧…..”她说罢,被茱萸搀扶着站起身,神情落寞地离去。
锦华展开那一套华美的楚服,红棕色的绢布上绣着卷云纹的优美图案,半长的衣衫,短袖,便是茱萸刚才所说的“袛禂”,属于楚人的衣裳。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下身穿的裳,一顶制作精美的高冠。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这顶高冠想必和屈原当年所戴的相似,锦华想像扶苏穿上这一身楚服,高冠博带,确实别有一番风姿,怪不得楚夫人那么希望他能穿着这样的服饰行加冠礼。
她心中正想着,房门被突然推开,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难道是高士袗找来了?她欣喜地向来人看去,却大吃一惊。
来的是个一身黑衣的陌生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脑袋就被来人用布口袋一把套住。
“你是谁……”她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捆住手臂,拖拽了出去。在一片黑暗中往前走时,她听见身旁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快走,别让茱萸发现了!”
“尽快将她处置了,免得给我家姑娘挡道!”
是芈茹的那两个侍女。看来是她们和黑衣人里应外合做了这个局,而这个黑衣人八成是胡亥派来的。看来自己终究逃不出那个小魔王的手掌心,本以为这次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帮助高士袗脱身,看来是她想多了。
锦华心中想着,被黑衣人拖拽上一驾步辇,向未知的前方驶去……
第二日一早,高士袗作为扶苏的随从,向咸阳宫进发。
头天晚上,扶苏和尚衣令、奉常、御府令等掌管礼仪、服饰的官员一起商议了服饰制度之事,商定了几套方案,画出图纸,等着今日在殿上向秦始皇奏明。行到宫门时,高士袗借口如厕,离开了扶苏的随从队伍,一路摸索着向楚夫人的寝殿而去。
他实在是太担心锦华的安危了,以她一个现代人的行为方式,再加上她怼天怼地的臭脾气,在古代的宫廷里恐怕寸步难行。
转来转去,他终于找到了楚夫人的寝殿,隐在不远处的树后观察了片刻,瞅准时机,正准备偷偷从后墙翻进去,却被人从身后一棍子打晕过去。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阴冷黑暗的地牢里,一个男孩正一脸邪笑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凉,面前的人是胡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