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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秋走上前施了一礼,道:“爹,深夜找孩儿,不知有何要事?”
沈眉忙持了他的手,低声道:“随我来。”他神色凝重,挥手屏退了下人。二人进了左侧的一间密室。沈眉落了机关,才转过身,从怀中摸出一卷纸,递给沈碧秋:“这是无头鼠楚天阔的密函。”他垂手恭敬说道,“您让楚天阔扮作杨琼的样子,这几天来,他又连续在崆峒派、巨剑门、黄金门做了大案,已然激起了众怒。”
沈碧秋“嗯”了一声,细细将那密函看了一遍,随之双眉微微一皱:“楚天阔说,他遇到了一个同我长得一摸一样的人?”
沈眉道:“莫非就是前几日秦玉禀告的,那个在青松岭冒充你兄弟的人?”
沈碧秋微微沉吟:“此人应该就是杨琼养在九阳宫中的那个戏子了。”他端然坐在主位,缓缓道:“这世上怎可能有如此相像之人呢?”
沈眉侍立一旁,道:“按楚天阔的意思,亦不可能易容之术。难道说……”他与沈碧秋四目相对,低声道,“或许,是二公子,也未必不可呀。”
沈碧秋微微点头,突然一个激灵,猛地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他双拳紧握,全身微微颤抖着:“不错!若是弟弟他还活着的话!”他的神色有些期待,也有些不安,不由得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喃喃低语,“我一直觉得浮舟他还活在这世上,他……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与我血脉相连……”他呵呵低声笑了起来,“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要我们骨肉团圆……”
沈眉道:“少主,此事尚未有定论,还需从长计议。”
沈碧秋一摆手:“告诉楚天阔,无论他用什么办法,必须将此人毫发无伤带来见我。”
沈眉道了一声“是”,却依然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沈碧秋一挑眉,道:“还有何事?”
沈眉道:“不知少主将如何处置杨琼?”
沈碧秋微微一笑:“依你的意思呢?”
沈眉叹了口气,道:“少主,务必斩草除根哪!”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忧虑,“留着杨琼在世上一日,终究对您不利,倒不如借刀杀人,再将祸水引给岷王和大院君,您则可作壁上观,若再能将刘太后也引入瓮中,如此一石三鸟,再好不过。”
沈碧秋缓缓点头:“不错,我也曾这样想。”他负着而立,双眉微蹙,“只是,照目前看来,杨琼是绝不会把琼碎玉剑的心法告诉我了。”他沉吟道,“若杀了他,便得不到心法,若没有欧阳世家的无形无相心法,只怕我终究无法真正号令江南四族和八大门派。”
沈眉道:“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酷刑之下方露真言。少主若是实在下不了手,不如将杨琼交给老臣,我自然有办法撬开他的口,任是他百炼钢也挡不住严刑逼供。”他冷冷一笑,“况且,还有萧北游在我们手里。杨琼此人最是心软,他若不肯说,我们便将萧北游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凌迟,他如今身边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师弟,以杨琼的性子,宁可自己死,也绝不愿看到萧北游受折磨。”
沈碧秋道:“这个主意是不错。只是他的性子太烈,只怕弄巧成绌,他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便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他的唇边弯起一抹温文的笑意,“待我再关他一些时日,先磨平了他的性子再做打算。温水煮蛙,蛙死而不自知。杨琼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从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不信他能翻出我的手心。”
沈眉颇有些忧虑地看着沈碧秋:“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臣只是怕少主被杨琼的美色所迷惑,对他动了真心。”
沈碧秋道:“爹,这些话你在五年前就告诫过我。然而,你可曾见我当年动手时有过半分的犹豫么?”
沈眉的神色颇有些惊惶:“少主,眼下没有外人,少主如此折煞老臣,岂敢当得。”他又恭然施了一礼,“少主心中自然有分寸,是老臣逾矩了。”
沈碧秋一言不发地坐回到榻上,面沉似水,良久,才缓缓道:“国仇家恨,时刻不敢或忘。弑亲之仇,不共戴天。”他冷冷一笑,低低地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我苦心经营这许多年,岂能因为一点儿女私情,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我又如何对得起母亲在天之灵!”
沈眉道:“少主能挥慧剑而斩情丝,老臣便放心了。”
沈碧秋扶着额头,歪坐在榻上,神色略有些疲惫:“眼下心法倒不是迫在眉睫之事,江南武林如今尚未有异动,我还能左右四族。然而,浮舟的事,才是最最紧要的。你多派些人手,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告诉楚天阔,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便提头来见我罢。”
沈眉道了声“遵命”,沈碧秋挥了挥手:“我有些倦了,你且告退罢。杨琼的事,日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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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秋觉得自己在黑暗中浮浮沉沉。
周遭,是一片让人窒息的漆黑,他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想向着那个声音奔去,却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泥沼之中,寸步难移。有冰凉刺骨的水漫过自己的口鼻,然而却感觉不到痛苦。朦朦胧胧中,他看到漩涡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拼命地挣扎着。那个孩子有着同他一模一样的眉眼,他想去抓住那只手,却仿佛永远也够不着。
『哥哥!哥哥!』
那哭喊声一声一声如同尖刀一般扎入他的心房。
『救我!救我!』
浮舟!浮舟!
沈碧秋觉得胸口蔓延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锤心刺骨。
浮舟!你在哪里?
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仿佛只剩下一缕孤魂,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沉舟!快走!你快走!』
火光冲天。
女子如柔荑般的手抚过他的脸庞,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活下去!沉舟!一定要活下去!』
他还来不及回答,火焰瞬间吞灭了女子的身影,连同那个声音,一齐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母亲!
沈碧秋从梦魇中惊醒,猛然坐直了身体,冷汗自额角涔涔而下。他捂住自己的眼睛,酸涩的刺痛感传来,仿佛眼前还是梦境中的一片火红烈焰。
母亲……浮舟……
他抱紧了自己的头颅,良久,才踉踉跄跄地从榻上翻身而下。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在这阴寒刺骨的冬夜里,却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光着双足如梦游一般地穿过侧厅,打开一道密室,转身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窄小的暗室,并没有多余的物什,只在雪白的墙壁上挂了一副画像。画中女子体态妖娆,眉目含情,却透着一股天生的贵气。
沈碧秋久久地凝望着女子的笑靥,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哑声道:“母亲!请母亲在天之灵庇佑孩儿,能够找到弟弟!”他仰望着画中的女子,眼中存了泪,“母亲,你信不信,弟弟他一定没有死……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泪水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他俯下身,以额叩地,喃喃道:“母亲,你放心,杨真真欠你的,孩儿一笔一笔给你讨回来。至于刘氏一族,孩儿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他抬起脸,神色淡漠而决绝,“孩儿在您面前起誓,绝不会为情所困,更不会被色欲所迷。”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在自己伤痕累累的左臂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涌出,滴落在青石板上,疼痛刺激着他的神智,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也在一滴一滴地淌着血,心中杨琼的影子影影绰绰,胸口的胀痛席卷而来,让他的喉头隐隐有些腥甜。
“大业未成,岂可儿女情长。”他缓缓地坚定无比地说着,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国破家亡,子欲何之,此生已矣,蹈死,不悔。”
“原来父君早已知晓了?”杨玲珑的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老匹夫就是多事!儿臣一定找机会收拾了他!”
刘南图的一箭正中靶心,转头看着杨玲珑:“你母上怎么说?”
杨玲珑道:“不置可否。”她递上一支箭,“梁孟甫那老家伙在母上面前大放厥词,把三纲五常、男尊女卑都搬了出来。母上也只说了句‘爱卿言之有理’,想必她心中定然恼怒,隐忍不发而已。”
刘南图道:“梁孟甫虽然触了皇上的逆鳞,但他的话皇上未必不爱听。”
杨玲珑讶然道:“难道母上真的要把杨琼接回燕京?”她咬着下唇,恨声道,“莫非母上真的要收回成命,册封杨琼为皇太子?父君!儿臣才是母上嫡出的女儿,您才是大清名正言顺的皇君,自古立嫡不立庶,母上怎可如此偏心!”
刘南图却道:“那么,立长不立幼,有男不立女,玲珑,你又如何反驳?”
杨玲珑道:“我朝自高宗以来,女帝又不止一人,母上自己也是以帝姬之尊即位,她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刘南图冷哼了一声,又射了一箭,这一箭直直劈开上一箭,钉在了靶心上。杨玲珑叫了声“好”,笑道:“父君的箭法果然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