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的马车走得很慢, 叶云舒还特意命人在车中铺了一层厚厚的被褥, 然而杨琼依然因为马车的颠簸而呕吐不止, 到后来实在是吐不出来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往外吐着水。他整个人苍白如纸, 无力地蜷缩在软塌上,冷汗沁湿了他的衣襟,长发贴着两颊, 散落在榻上, 更显得憔悴支离。
因为如今的身体情况特殊,杨琼并未让其他人进来伺候,只让叶云舒守在自己的榻前。叶云舒端来水袋,示意杨琼喝水, 杨琼却无力地推开了她,摇了摇头:“我实在是喝不下。”
叶云舒正色道:“殿下越是吐的厉害,越要不停地喝水进食, 否则,以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这漫漫长路。”
杨琼迟疑了片刻,终于抖着手接过水袋, 只是才喝了几口,便又捂住嘴干呕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内脏一阵又一阵地痉挛着, 似乎有一只手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 而下腹却又胀得厉害。他喝下去多少水, 便又吐出了多少水, 如今对他而言,喝水和进食都已经成为一种折磨,犹如一把钝口的刀子慢慢凌迟着他的血肉,那样的痛苦,简直无法言说。
他们离开锦州时刚过辰时,待过了午时,杨琼只觉得头晕眼花,脑袋痛得他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叶云舒一摸他的额头,却是滚烫,心道不妙。杨琼现在有妊在身,双身之人若是发了烧,胎儿怕是要难保。叶云舒没有料到杨琼如今竟然这般脆弱,竟连寻常怀了孕的妇人都不如,她叹了一口气,拉开杨琼的前襟,想要替他擦一擦身,降低些热度。
孰料杨琼竟剧烈地挣扎起来,叶云舒心中诧异,口中道:“殿下,你如今烧得厉害,恕在下失礼,眼下只能先除去殿下的上衣,让你的燥热降下来,然后我再给你施针。”
杨琼此刻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却依旧死死抓住自己的前襟,叶云舒无意间碰触到他的胸口,竟激得杨琼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呼,随即整个人痛得缩成了一团。
叶云舒的手一抖,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压低了声音:“殿下可是……涨奶?”
杨琼背过身去,向隅而卧,低低道:“不必管我。”
叶云舒叹息道:“殿下应是数日未通乳罢?如今你高烧不退,便是因为涨乳不通所致,若再不挤尽积乳,怕是会酿成大病,甚至危及性命。”
“吾儿不在身边……”杨琼依然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他觉得实在是难以启齿,安期很是认生,并不肯吃旁人的奶水,他也便由着儿子,平素都是亲自哺乳。那天夜里他命人先送安期往南走,然后又夜救何晏之和君嘉树,再折回锦州同杨璇玑会面,一番东奔西走,便已经过去了四、五日。这几日,他的胸口实在胀得厉害,只能无人时偷偷挤去一些,不料却越来越胀痛,如今胸口坚硬如石,就算是轻轻碰触,便有钻心般的痛,如万箭穿心,弥漫到他的双肩和腋下,有时连手都提不起来了。杨琼此刻痛苦地仰着头,喃喃道:“叶先生可有办法……助我断乳……”
“可以。”叶云舒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神色亦是一本正经,“只是,如今最为要紧的事,是先要替殿下排尽双\/乳中积存的乳液。”
杨琼呆了半晌,终于挣扎着坐起身来,哆哆嗦嗦地解开前襟,背对着叶云舒道:“先生稍待。”
叶云舒微微皱眉:“殿下这是要自己动手?”杨琼的手刚刚碰触到自己的胸口,便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种尖锐的刺痛让他冷汗淋漓,却听叶云舒又道,“殿下不得章法,没有医师相助,怕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干净的。”说话间,叶云舒已经到了杨琼的身后,“殿下无需忸怩,医者仁心,看病问诊而已,何必纠结男女大防?”
杨琼握紧了双拳,终于转过身来,他的前襟已经大敞,一层层的白布却将他的胸口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待他慢慢地解开束胸,长长的白布条散落于榻上,叶云舒却是一愣,但见杨琼的前胸已与寻常男子大不相同,高耸如妇人一般。叶云舒用手指轻轻一按,杨琼便痛得脸色煞白。他窘迫至极,咬着唇,别过脸去。
叶云舒双眉慢慢皱了起来,正襟危坐,对杨琼道:“殿下,接下来我用银针打通你的几处穴脉,可能会有些痛苦,还请殿下千万忍耐。”
杨琼点了点头。然而,叶云舒一针才堪堪刺下,杨琼便痛得发起抖来,他咬紧牙关,死死忍住痛呼,叶云舒低声道:“殿下还请放松,我的针头都要弯了。”杨琼闭上双目,屏气凝神,调息吐纳,待叶云舒行完二十一针,整个人如同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杨琼的力气已经用尽,只能无力地靠在车厢壁上,不住地喘息着。
叶云舒收起银针,道:“殿下如今可以将乳液挤尽了。”她顿了顿,觉得杨琼此刻已经筋疲力尽,可能需要旁人的帮助,便又问道,“殿下可要叶某相助?”
杨琼霎时面色通红,背转身去:“不必。”他缩在角落里,双手不住用力,随着淅淅沥沥的声响,淡淡的乳香弥散在狭小的车厢内。叶云舒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背后,默然地看着他,神情却变幻莫测。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杨琼终于力竭,靠着一隅,低低道:“叶先生,是不是过几日,还要再次行针?”
叶云舒点点头:“大约还需三次,每隔三日一次,之后,殿下的乳水便会停了。”
杨琼怔怔地望着车厢,神情茫然而麻木,许久,他才微微点了点头,嗓音已经嘶哑,“多谢叶先生。”他垂眸自嘲地一笑,幽幽道,“叫叶先生见笑了。只怕你也是第一次见到像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怪物吧?”
叶云舒欲言又止,许久,她才缓声道:“殿下何必如此自暴自弃?你不过是身中情蛊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况且,天生雌雄同体的人也是古已有之,不过是兼具男女之身,也能够生儿育女,绵延子嗣,又算得上甚么怪物呢?”她顿了顿,低声道,“殿下可知,我没有母亲,却有两个父亲。”
杨琼面色一变,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叶云舒的意思,却又不敢贸然相问。只听叶云舒继续说道:“我的一个父亲,便也是我的生母,他就是男身女体,阴阳之人。”
杨琼讶然道:“原来这世上真有男女同体之人?”他有些抱歉地朝叶云舒拱了拱手,“叶先生,是我失言了,无意间冒犯了令堂。”
叶云舒笑了笑:“殿下多虑了。我并非觉得是冒犯。我们冷月山庄的先祖之中,隔几代人便会出生雌雄同体之人,大约是我们先祖并非是中原之人,抑或是带有其他的异族血统吧。”她长叹了一声,“只可惜,阴阳之人生育艰难,我的生母就因为生我时难产而死。我爹极是伤心,思念成狂,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后来在我五岁时在天山雪崖峰与人比剑,自坠山崖而死。”
杨琼坐直了身体,正色道:“如此说来,狂剑客颛顼明灭,就是叶先生的父亲?”
叶云舒点了点头:“我就是颛顼明灭和叶天锋的女儿。”
杨琼感喟道:“颛顼明灭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术奇才。我自小便听我师父萧九渊提起他,对他赞赏不已,说他是天下第一高手。我亦是心中神往,希望能有一天得到他的点拨。”他神情怅惘,“可惜,一代剑宗,最终竟跳崖自戕,尸骨无存。”
叶云舒淡淡道:“所以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情根深种,不过误已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