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某个念头一旦从心底滋生后,便会如蔓草一般逐渐生长,蔓延缠绕,不可遏制。何晏之觉得自己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着江有余的话,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遵循着那些话去做。
眼下,西谷连骈对他的憎恨和厌恶已经昭然若揭,叫他不寒而栗,他想到这几日在府衙中养伤,还有前些日藏身于留庄之中,西谷连骈都曾暗中给自己下毒,所幸第一次被沈碧秋所救,第二次他有了戒备之心,才得以侥幸脱险,那么,若是第三次呢?当这个人对自己已经起了杀心,又接连杀了自己两次,如何会让他继续活着留在杨琼的身边?
何晏之坐在一旁,转过脸去默默地注视着杨琼的侧面,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方才的一番话已经让他明白,就算杨琼亲眼看到了西谷连骈欲置自己于死地,也未必会因此与之决裂。事实便如西谷连骈所言,他如今是杨琼唯一的左膀右臂,杨琼决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何晏之而降罪于自己的肱骨。何晏之想明白了这一点,便觉得自己再说甚么,都是枉然了,杨琼的用意是叫他安分守已,又如何听得进他对西谷连骈的半点质疑?只怕到最后还是息事宁人,让他们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惜,他在西谷连骈的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生死存亡,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如果西谷连骈要杀自己,可谓是防不胜防。
何晏之始终觉得,西谷连骈对杨琼只怕心怀叵测。也许正如沈碧秋所料,那人眼下将杨琼做饵,不过是为了能掌控整个西北,将燕云十六州收入囊中。只是,这些疑虑,他又如何能同杨琼细讲?且不说自己若一时失言,难免会祸及沈碧秋的安危,但说杨琼又如何会相信自己的话?杨琼要做什么,又何曾有他置喙的余地?何晏之思前想后,脑子里隐隐胀痛,这些迂回曲折的庙堂之争在他二十余年的人生之中,既陌生又遥远,乏味而索然,让他颇有些不知所措。此刻,何晏之才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与杨琼之间,所隔绝非是几重关山,而是天上人间。
两人各怀心事,闷闷坐在房中,如此过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何晏之心烦意乱,但见杨琼只是枯坐着不言不语,心中又颇有些不忍。他与杨琼相识于江湖,从来都是顺着杨琼的脾气,迁就已然成了一种习惯。最初在擎云山上,他确实是存了几分畏惧之心,但更多的,也是被杨琼的容貌气度所迷惑,不知不觉之中,那人的影子已如影随形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杨琼的情绪亦仿佛对他有一种无形的束缚,总是牵动着他的心,叫他欲罢不能。
何晏之缓步来到杨琼的身边,半蹲下身,轻轻唤了声“摇光”,杨琼似乎是在等着他的回答,终于转过脸来看着他,却不说话。何晏之“咳”了一声,低声道:“原都是我的不是。”他脖子上的伤口此刻仍在作痛,心中气闷不已,尽量平神静气,缓声道,“我以后见了西谷连骈,一定退避三舍,绝不与他争锋相对,更不叫你为难便是了。”
杨琼面色稍霁,道了句:“你能明白就好。”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何晏之,忽然伸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顺着何晏之的脸廓缓缓下滑,落在了颈间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幽幽道,“疼么?”
何晏之笑了笑:“这点小伤算什么。”他目光中泛起一丝柔情,“只要你没事……”
杨琼却凑过来,双唇落在了何晏之的颈间,轻轻允吻伤口。何晏之心中一呆,随即便张开双臂,拥住了杨琼,轻抚着对方的背脊。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正随着杨琼轻柔的吮吸缓缓流出,他能感觉到杨琼的舌尖温柔地舔舐着他的脖颈,情意缠绵,一瞬间竟觉得为之死去亦是甘之如饴。何晏之低声唤着“摇光”,杨琼终于放开了他,舔了舔唇间的血渍,垂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可害怕?”
何晏之道:“我只怕你会被这邪攻所控制。”他紧紧握住了杨琼的手,“到底怎样才能治好你?”
杨琼摇了摇头,何晏之道:“我们回玉山去可好?”他神情中有哀求之色,“去衙前镇找陈公和段公去,或许他们……”
杨琼打断了他的话:“两位前辈云游天下,咱们未必能碰到他们。再则,是我不听他们的忠告,又擅自催动心法,才有今日的下场。血衣神功的蛊虫死而复生,威力更胜往昔,他们救得我一次,又如何能救我第二次?”他顿了顿,凝神道,“除非,有人能制出更厉害的蛊,以毒攻毒,或者……”他突然止了声,垂下头,再不说话。
何晏之心中一颤:“你是为了我……”他十指紧紧抠着床榻,心中绞痛不已,张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杨琼只是淡淡一笑:“我并非是为了你。”他轻声道,“我是为了顺从我自己的心意。”
何晏之怔怔地看着杨琼,心跳得厉害。杨琼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低低说道:“乃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没有关系。”他捂住胸口,又轻轻一笑,“说来也是奇怪,我这些天变得极为暴躁,只要见到血,脑子里便想着杀人。今天喝了你的血,却感到快活多了。”
何晏之道:“那你便天天喝我的血罢。”他又道,“就算是将我敲骨吸髓,也是无妨的。”
杨琼低声道:“莫要胡说。”
何晏之紧紧环住他的腰,口中低低唤着“摇光”,杨琼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似乎含着湿润的氤氲,已然有些情动。何晏之呼吸渐炽,左手顺着杨琼的腰际探了进来,杨琼动作一滞,却也不阻拦他,只是顺势倒在了榻上,仰面躺着,脸上如同涂了一层胭脂,将苍白和阴郁之色也掩盖住了。何晏之欺身而上,两人彼此凝视了许久,随之唇舌相触,缠绵不已。
两人宽衣解带,正渐入佳境,房门却被人猛地推开了。西谷连骈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殿下”,便呆滞地站在了门口。原来他在院外等了许久,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又折了回来,一挨到门口却隐隐约约听到杨琼低低的呻/吟之声,一时心急,以为杨琼又有些不好,也来不及细想,便堪堪闯了进来。
一时间,西谷连骈仿佛遭了五雷轰顶般瞠目结舌。榻上的杨琼不着寸缕地躺在何晏之身下,长长的头发散开在被褥之间,咬唇蹙眉,面带桃色,尽态极媚。西谷连骈只觉得肝胆俱裂,仰天大喝了一声,目眦皆裂,点手指着何晏之,厉声道:“你趁着殿下神志不清在做甚么!”他此刻恨不得冲上去将何晏之撕成两半,转眼看到杨琼正看着自己,突然心口一滞,不由地裹足不前。
何晏之也吃了一惊,连忙拉过被褥盖在杨琼身上,他身上的衣物还未脱去,稍稍整了整衣襟,便慢条斯理地起身作了一揖:“西谷大人怎么闯了进来。”他微微一笑,“如此,多有不便啊。”
西谷连骈咬牙道:“想不到你要见殿下,原来竟是如此……如此……”他实在说不下去,只是两手攥着拳如泥塑木雕般站着。
杨琼躺在床上,背转着身道:“晏之的血对我大有益处。”
西谷连骈颤声道:“臣知晓,殿下如今时而神志不清,也难免……”
杨琼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我知道自己在做甚么。”他转过头,看着西谷连骈,“连骈君,晏之以后就住在这里,有他在,我会安心些。他照顾我便好。”他抬头看了何晏之一眼,微微笑道,“这本也是他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