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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章快嘴快舌的家丁

    离大堤几十丈远的地方,远远传来叮叮咚咚的斧头凿子声响。


    行家人都知道,那是木匠师傅修船造船时发出的声响。


    除了斧头抡凿子的发出的声响外,走进造船厂,十多个木匠围着一条已经成船的轮廓,各就各位。有的再往船板缝隙里填油灰,前面的木匠,用斧头凿子将麻丝与石灰加桐油的混合物填满船板与船板之间的缝隙。


    后边的木匠师傅用斧头凿子随即练入缝隙,叮咚叮咚叮叮咚咚有节奏的敲鼓声响,便是来自练凿子的木匠师傅手里。打腰鼓的节奏,随着和煦的春风传至附近十里八乡。马家荡的木船,都来自孙雨晴他们家的造船厂。


    不过,不一会不叫什么造船厂,而是称之为水作坊。那么,什么叫水作坊呢?


    我们都知道,木匠师傅分成两大类。就像厨师一样,分红案和白案;木匠师傅分水作和旱作。


    水作,预示着制造和修理水上作业工具。比如:风车、水车、小渔船、大木船、小舢板、木桶、木盆等等。而旱作则被象征着家具、造屋、马车、手推独轮车、犁耙等等使用工具以外的所有在陆地使用的木制品。


    制造木船使用的木头,来自马家荡东西大堤上的水曲柳。


    几十公里弯弯曲曲的东西大堤两侧,长满不同年份的水曲柳。有长了三五十年的,也有刚刚栽下去的。前翻后起,随着青龙河水陪伴的芦苇荡,早在这块沼泽地形成时候起,便是绿树成荫。做大年份最高的大柳树,三个人伸开双倍才能环抱一周。


    被锯倒的大柳树,通过马拉人推运至水作坊。被木匠师傅从地上架起人字形,开锯。


    正常情况下,一对木匠师傅,一天当中开锯一根大柳树,算是鼎力相助。一个人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一个人站在地上仰面朝上。一高一矮,一推一拉“嚓、嚓、嚓”大铁锯在木头上来回穿梭发出的声响,总是被来自制造大木船的木匠师傅的斧头凿子发出的声响淹没。


    靠近水作坊,除了听到斧头凿子的敲打声,人声之外,空气中散发出的桐油石灰味道,令人头晕目眩。那是因为,每一条大木船、小木船的制作成功最后一道工序,便是擦铜油。木头长年累月漂泊在水中,水里的微生物对木头的侵蚀尤为居多。


    水生物青苔结附在大木船的船底,什么爬满各式各样都是蜗牛的寄生虫。


    为了延长大木船的使用寿命,除了一年一次的维修之外。大木船在下水前必须涂擦几遍,几十遍的桐油。桐油,涂抹在木板上,经过人工用棉纱用力擦拭,入木三分。浮在水面,对来自空气中的微生物、阳光、大气的侵蚀起到保护作用。


    在水下,桐油涂抹在木板表面,将木板和水里的微生物隔离,起到保护船底木板的作用。


    散发在空气中的桐油味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有些皮肤过敏的人,是不能接触桐油。就像某些油漆工不能使用国漆一样,一旦发生皮肤过敏,会影响一个人的身心健康,甚至危及生命。孙雨晴走在前面,小南香跟在后面。


    一前一后,一师一徒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在水作坊师傅们的目光中,纯然是一家人。


    因为,孙明泉夫妻俩过世之后,水作坊移住孙雨晴。


    别看这小子年方一十七岁,对来自水作坊的一整套制作流程,他无师出徒,一说就通,一点就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在水作坊干活的木匠师傅们难得住他的地方。现在,又加上一个见多识广的小南香。木匠师傅们也不想偷工减料,投机取巧。


    新官上任三把火,孙雨晴年轻气盛;加上个小南香,看人眼珠子说话。


    哪像是师徒,分明是一家母子两人。有说有笑的水作坊,人们见到小南香和孙雨晴的身影,离开鸦雀无声。刚才还在欢声笑语的他们,犹如老鼠见到猫一样,低头做事,闭嘴不语。一个个脸上从刚才的嬉皮笑脸中解脱出来,变成一副六亲不认的脸。


    “师傅,你看,正在修建的大木船,为明年所用,今年的大木船基本上都下水。现在正在装修的,是为来年准备。水作坊半年闲,半年看天赏饭吃。赶在夏天动工,秋天结束。碰到阴雨连绵的夏天耽搁,秋季赶不上大木船下水,来年水路运输定遭耽搁。


    以防万一,所以将水作坊工期提前一年考虑。每年要下水的船只,今年准备好。再遭暴雨倾盆的季节,也耽搁不了大木船下水的时间。”孙雨晴说得头头是道,小南香听得频频点头。木头搭建的大敞篷,四周空空荡荡。


    没有墙体的支撑,屋顶只是用芦材编制的笆篱扎着屋椽,上面覆盖厚厚一层茅草。四梁八柱加上横倒竖歪的三角形支撑,尽管看似空体敞篷建筑,同样能抵挡七八级大风也吹不掉、掀不翻。


    “徒儿,为师我不是来看孙家的水作坊。我是来看看你即将出征的大木船,看看那里师傅准备充足。大木船远征,少说粮草齐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乌金荡离马家荡不过区区几十里水路。在无风无浪的天气,单凭人工桨划篙撑,没个一天功夫,不可能到达。


    来去水路要两天,五百多号人,一日三餐就要耗去船上三分之一粮草。一天大船五十个人,除了他们的吃喝拉撒睡,剩余地方都得装满稻草,粮食蔬菜。以每人每天消耗粮草各一斤来计算,五百人的船队需要五百斤粮食,五百斤草。


    肉制品和蔬菜除外,计划三天完成。万一多耽搁一天,家丁们都得忍饥挨饿一天。徒儿,切记水匪准确位置,一鼓作气,将其消灭,才能凯旋。”小南香略有所思!


    孙雨晴用手摸一摸扣在腰间金刚玉龙宝剑,他下意识地咬咬牙:“师傅放心,徒儿已经派人去打探乌金荡土匪下落。得到可靠消息,方能直捣土匪窝。乘他们乐意忘忧,大张旗鼓招揽土匪之际,孙家家丁为主的杂牌私人武装,出其不意。


    土匪也不是刀枪不入,我孙家拥有家丁家将数百名,同仇敌忾。三百人每人手里一把大刀,五十人手里一杆长枪。一百人轮流划船,五十人火头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不信斗不过区区几十号人的水上土匪。”


    初生牛犊不畏虎,小南香端详着孙雨晴,心里想:儿子,你可知道为娘的心意?宁愿为娘披挂上阵,也不想我儿亲临战场。你有枪有银子,那土匪没有嘛?


    “徒儿啊,子弹不长眼,刀剑不认人;雷电无限制,水火太无情。只有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考虑在内,才能遇事不惊,淡定如神。这样吧,为师跟着你只是为你敲鼓呐喊,绝不影响你的指挥权和决断权。只是作为师傅,徒儿,关键时刻我也要行使我的监督权不是?哦,哈、哈哈......”


    师徒俩都笑了!


    马家荡几十里东西圩堤,大木船顺着圩堤停靠,被一个个小膀子粗的麻绳牵引着拴在大堤的大柳树上。


    随着清风扑面,水面荡起浪花,大木船随着浪花前后左右摆动。孙雨晴搀扶小南香走上跳板,慢慢的走上其中一天大木船。不用说,那肯定是孙雨晴为自己准备的大木船。见主人起来,家丁们纷纷抱拳迎接。


    自从国人剪断拖在身后的长辫子,跪拜礼也被一并弃如敝帚。


    大清因宠信奸臣、祸害百姓而亡国,民国兴起但又战火燃起。土豪劣绅各自宿成一团自保,强盗土匪肆掠,黎民百姓食不果腹,饿殍遍野。幸亏,小南香颇受孙明源宠幸,生出一子即刻被孙明源瞒着,令身边管家连夜将婴儿送出京城,直奔马家荡。


    所以,小南香习惯于跪拜礼,见家丁站着抱拳行礼,便瞥一眼不假思索地问道:“怎么啦?孙家的家丁心里有数,依我看他们一个也不懂礼数。孙雨晴是你们的少东家,作为孙家家丁见到新主子却为何不下跪行礼?”


    小南香一脸的不高兴。孙雨晴见着她每每跪拜,小南香可能还没有从京城豪门贵族的家庭氛围走出来。


    下人晚一辈,家丁没有按照小南香意思去做,倒是有一位快嘴快舌的家丁抱拳禀报道:“回师太,跪拜礼和留辫子是上一辈人的事了。到了我们这一辈分,剃头削发剪辫子,站着抱拳行大礼。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正常礼仪握拳施礼打招呼。大清灭亡,民国孙先生下令,举国同庆。师太您......”


    小南香的确被难倒了,她来到马家荡十多年,京城和世道的变迁小南香充耳不闻,所以才无所适从。孙雨晴对他跪拜,是因为她们俩属于拜师学艺。师徒如父子,对长辈敬重行跪拜礼当然理所当然。“喔,是吗?我咋不知道呢?既然如此那就免了吧!”


    小南香知道自己给自己找台阶。


    用人之际,切不可为难下人。


    随时随地需要这些家丁守候在孙雨晴左右,为孙雨晴和土匪刀枪相加,难免流血牺牲。你在着关键时刻计较他们的熙来小觑的得失对错,岂不是给自己儿子树敌过半?想了想,小南香微笑着伸手拍拍刚才说话的那个家丁肩膀,果不其然,那家伙脸上即刻荡起笑意。


    孙雨晴眼疾手快,他脑子一转,搀着小南香说:“师傅,你去看看我住的大船舱吧!里面不但有床有被,还有我要看的书。嗨......”说完,他掉过头,对着刚才说话的那个家丁挤挤眼,意思让他赶快离开师傅的视线。


    不知道孙雨晴为什么要对家丁使出诡辩的动作,或许没事因为孙雨晴对师傅的秉性太了解了。无论对错,小南香这个人必须一声喊到底。她的作风,宁愿让别人后悔,绝不给自己带来麻烦。


    教孙雨晴练功,汗流浃背,她也绝不同情和怜悯。但事后对孙雨晴因为练功而受伤,或者因为营养不良,孙雨晴是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用给孙雨晴补上。不知道是女性的天性所致,还是因为小南香对孙雨晴有了第六感观。


    小南香赶到马家荡的孙家,应该猜出孙明源不可能无缘无故将她送回自己的依抱之地。


    这里面,肯定有孙明源自己的安排和打算。心里话,小南香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有一点,老爷不会加害与她小南香心里有底。但是,她真的以为自己孩子是死于腹中,要不然大太太不会不给老爷面子,将自己赶出京城孙府。


    跟着孙雨晴弯腰进入船舱,宽大的船舱,里面只有一张床,她随口便问:“徒儿,为师安排在哪条船上啊?”孙雨晴见问,有些束手无策。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师傅和自己一起出征。再说了师傅是个女的,去了和自己在一条船上也不太方便。


    在船上生活的船民,一家人男男女女在一起都不方便,何况,是师傅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脑子一片空白,孙雨晴不知道怎么回答师傅的话。“啊......师傅,徒儿没想过师傅要和我一起出征去剿灭土匪。”


    “不如这样,你看偌大船舱就搁着你一个人一张大床是不是有点浪费啊?为师叫你怎么做:来,你派人从船舱中间一分为二拉一道屏风,或者叫布帘,将你我之间的两道床铺隔开就完事了。大不了在你的床肚底下放上夜尿壶,在我的床头放上马桶,我们师徒俩相安无事了!”


    孙雨晴还是感觉有些不妥,只是因为小南香是自己的师傅,因而不得不点点头,勉强地苦笑说:“嗯呐,听到吗?还按照师傅说的去做。”他心里不服但因为师傅在上不敢违拗,有脾气只得向自己的手下人发泄。


    他哪里知道,小南香是舍不得他而刻意为孙雨晴守护。和土匪打仗,小南香能为儿子孙雨晴挡刀绝对毋庸置疑。


    一条条大木船检查下来,从挡子弹的掩体为杂树木头,到两船靠拢,大跳板上船捉拿。


    小南香比较满意的地方,是将大木船上的草包沙袋,换成一根根大杂数。虽然沙石挡子弹广为流传,那是指在岸上两军相见堆垒。可是,如果在水上作战,一代沙石重量超过两个人份量,无疑,会降低大木船上的家丁人数。


    换成杂树就不一样了,不但比草包沙石袋轻便,万一船被打烂了,杂树绑在一起便是飘在水上的木筏。


    虽然水上行走不如大木船来得快,但木筏的好处无论大风大浪也休想将木筏掀翻沉入水底。对孙雨晴的想法和革新,小南香作为练武之人的后裔心里满满的信服。她为自己生出这么个聪明过人的儿子感到欣慰。


    只是高兴的时刻,小南香没有忘记刚才那个敢和她叫板的家丁。


    太没有认知了,你一个下人,对师太的话对与错有异议,也不能当众揭穿,是起码的常识。一个家丁,或者说一个奴才,连哗众取宠都不知道怎么使用,什么时候使用,说你没眼头见识应该是无言以对了吧!小南香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认为,在儿子面前,那个家丁太无礼了。


    可能,与小南香在孙府见识太多。也不回避小南香在孙府经常遭遇大太太的排挤和羞辱,到了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便将所有的积压一下子得到释放。她想报复,只是马家荡离京城太远,她没这个实力。


    再说了,大太太大她三四十岁,恐怕早已经埋入黄土。包括她的老爷孙明源,可能也是骨头打鼓。


    回到孙家老宅,小南香满怀心事。


    夜晚,小南香的房间,两个蒙面人扛着一个满身套着麻袋的人,“咕咚”一声摔在地上。她们俩双拳一抱,对着小南香异口同声地说道:“报告师傅,家丁炎凉捉到。”说着,两个人倒泻箩蟹,忙手忙脚将套在麻袋里的人倒出来。


    我去,这不是白天得罪小南香的那个快嘴快舌的家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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