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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一念邪魔占

    话说那贾母的八十寿阳,


    就在那狐疑中过去了。


    那贾母身边的大管家鸳鸯一径回来,


    刚至园门前,


    只见角门虚掩,


    犹未上闩。


    此时园内无人来往,


    只有该班的房内灯光掩映,


    微月半天。


    鸳鸯又不曾有个做伴的,


    也不曾提灯笼,


    独自一个,


    脚步又轻,


    所以该班的人皆不理会。


    偏生又要小解,


    因下了甬路,


    寻微草处,


    行至一湖山石后大桂树阴下来。


    刚转过石后,


    只听一阵衣衫响,


    吓了一惊不小。


    定睛一看,


    只见是两个人在那里,


    见他来了,


    便想躲起来。


    鸳鸯眼尖,


    趁月色见准一个穿红裙子梳头


    高大丰壮身材的,


    是迎春房里的司棋。


    鸳鸯只当他和别的女孩子


    也在此方便,


    见自己来了,


    故意藏躲恐吓着耍,


    因便笑叫道:


    “司棋你不快出来,吓着我,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这么大丫头了,没个黑家白日的只是玩不够。”


    这本是鸳鸯的戏语,


    叫他出来。


    谁知他贼人胆虚,


    只当鸳鸯已看见他的首尾了,


    生恐叫喊起来使众人知觉更不好,


    且素日鸳鸯又和自己


    亲厚不比别人,


    便从树后跑出来,


    一把拉住鸳鸯,


    便双膝跪下,只说:


    “好姐姐,千万别嚷!”


    鸳鸯反不知因何,


    忙拉他起来,笑问道:


    “这是怎么说?”


    司棋满脸红胀,


    又流下泪来。


    鸳鸯再一回想,


    那一个人影恍惚像个小厮,


    心下便猜疑了八九,


    自己反羞的面红耳赤,


    又怕起来。


    因定了一会,


    忙悄问:“那个是谁?”


    司棋复跪下道:


    “是我姑舅兄弟。”


    鸳鸯啐了一口,道:


    “要死,要死。”


    司棋又回头悄道:


    “你不用藏着,姐姐已看见了,快出来磕头。”


    那小厮听了,


    只得也从树后爬出来,


    磕头如捣蒜。


    鸳鸯忙要回身,


    司棋拉住苦求,哭道:


    “我们的性命,


    都在姐姐身上,


    只求姐姐超生要紧!”


    鸳鸯道:“你放心,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


    一语未了,


    只听角门上有人说道:


    “金姑娘已出去了,


    角门上锁罢。”


    鸳鸯正被司棋拉住,


    不得脱身,


    听见如此说,


    便接声道:


    “我在这里有事,


    且略住手,我出来了。”


    司棋听了,


    只得松手让他去了。


    其实,司琪不过是


    学那莺莺罢了。


    只是她本是个红娘


    想要莺莺的待遇,


    这就犯了忌讳了。


    就像那个晴雯,


    打扮好一点就是


    胡美子。


    没办法,湘云探春


    打扮再狐媚子


    也不是狐媚子。


    谁让你是个丫头了。


    且说鸳鸯出了角门,脸上犹红,心内突突的,真是意外之事。因想这事非常,若说出来,奸盗相连,关系人命,还保不住带累了旁人。横竖与自己无干,且藏在心内,不说与一人知道。回房复了贾母的命,大家安息。从此凡晚间便不大往园中来。因思园中尚有这样奇事,何况别处,因此连别处也不大轻走动了。


    鸳鸯到底算是个仁义的。


    要叫袭人,


    早就跑王夫人、凤姐儿那


    献宝了!


    原来那司棋因从小儿和他姑表兄弟在一处玩笑起住时,小儿戏言,便都定下将来不娶不嫁。近年大了,彼此又出落的品貌风流,常时司棋回家时,二人眉来眼去,旧情不忘,只不能入手。又彼此生怕父母不从,二人便设法彼此里外买嘱园内老婆子们留门看道,今日趁乱方初次入港。虽未成双,却也海誓山盟,私传表记,已有无限风情了。忽被鸳鸯惊散,那小厮早穿花度柳,从角门出去了。


    司棋一夜不曾睡着,


    又后悔不来。


    至次日见了鸳鸯,


    自是脸上一红一白,


    百般过不去。


    心内怀着鬼胎,


    茶饭无心,


    起坐恍惚。


    挨了两日,


    竟不听见有动静,


    方略放下了心。


    这日晚间,忽有个婆子来悄告诉他道:“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没归家。如今打发人四处找他呢。”


    司棋听了,气个倒仰,因思道:“纵是闹了出来,也该死在一处。他自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因此又添了一层气。次日便觉心内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头睡倒,恹恹的成了大病。


    这男人终究也是个没用的


    银样镴枪头!


    鸳鸯闻知那边无故走了一个小厮,


    园内司棋又病重,


    要往外挪,


    心下料定是二人惧罪之故,


    “生怕我说出来,


    方吓到这样。”


    因此自己反过意不去,


    指着来望候司棋,


    支出人去,


    反自己立身发誓,


    与司棋说:


    “我告诉一个人,


    立刻现死现报!


    你只管放心养病,


    别白糟蹋了小命儿。”


    司棋一把拉住,哭道:


    “我的姐姐,


    咱们从小儿耳鬓厮磨,


    你不曾拿我当外人待,


    我也不敢怠慢了你。


    如今我虽一着走错,


    你若果然不告诉一个人,


    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


    从此后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


    我的病好之后,


    把你立个长生牌位,


    我天天焚香礼拜,


    保佑你一生福寿双全。


    我若死了时,


    变驴变狗报答你。


    再俗语说,


    ‘千里搭长棚,


    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过三二年,


    咱们都是要离这里的。


    俗语又说,


    ‘浮萍尚有相逢日,


    人岂全无见面时’。


    倘或日后咱们遇见了,


    那时我又怎么报你的德行。”


    一面说,一面哭。


    这一席话反把鸳鸯说的心酸,


    也哭起来了。


    因点头道:


    “正是这话。


    我又不是管事的人,


    何苦我坏你的声名,


    我白去献勤。


    况且这事我自己也不便开口向人说。


    你只放心。


    从此养好了,


    可要安分守己,


    再不许胡行乱作了。”


    这行话就是说的袭人吧。


    司棋在枕上点首不绝。鸳鸯又安慰了他一番,方出来。因知贾琏不在家中,又因这两日凤姐儿声色怠惰了些,不似往日一样,因顺路也来望候。因进入凤姐院门,二门上的人见是他来,便立身带他进去。


    鸳鸯刚至堂屋中,


    只见平儿从里间出来,


    见了他来,


    忙上来悄声笑道:


    “才吃了一口饭歇了午睡,


    你且这屋里略坐坐。”


    鸳鸯听了,


    只得同平儿到东边房里来。


    小丫头倒了茶来。


    鸳鸯因悄问:


    “你奶奶这两日是怎么了?


    我看他懒懒的。”


    平儿见问,


    因房内无人,


    便叹道:


    “他这懒懒的也不止今日了,


    这有一月之前便是这样。


    又兼这几日忙乱了几天,


    又受了些闲气,


    从新又勾起来。这


    两日比先又添了些病,


    所以支持不住,


    便露出马脚来了。”


    鸳鸯忙道:


    “既这样,


    怎么不早请大夫来治?”


    平儿叹道:


    “我的姐姐,


    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的。


    别说请大夫来吃药。


    我看不过,


    白问了一声身上觉怎么样,


    他就动了气,


    反说我咒他病了。


    饶这样,


    天天还是察三访四,


    自己再不肯看破些


    且养身子。”


    鸳鸯道:“虽然如此,到底该请大夫来瞧瞧是什么病,也都好放心。”


    平儿道:“我的姐姐,说起病来,据我看也不是什么小症候。”


    鸳鸯忙道:“是什么病呢?”


    平儿见问,又往前凑了一凑,向耳边说道:


    “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沥沥淅淅的没有止住。这可是大病不是?”


    鸳鸯听了,忙答道:


    “哎哟!依你这话,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


    平儿忙啐了一口,


    又悄笑道:


    “你女孩儿家,


    这是怎么说的,


    倒会咒人呢。”


    鸳鸯见说,


    不禁红了脸,


    又悄笑道:


    “究竟我也不知什么是崩不崩的,你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这病死了。我也不知是什么病,因无心听见妈和亲家妈说,我还纳闷,后来也是听见妈细说缘故,才明白了一二分。”


    平儿笑道:


    “你该知道的,


    我竟也忘了。”


    二人正说着,


    只见小丫头进来向平儿道:


    “方才朱大娘又来了。我们回了他奶奶才歇午觉,他往太太上头去了。”


    平儿听了点头。


    鸳鸯问:“那一个朱大娘?”


    平儿道:“就是官媒婆那朱嫂子。因有什么孙大人家来和咱们求亲,所以他这两日天天弄个帖子来赖死赖活。”


    一语未了,小丫头跑来说:


    “二爷进来了。”


    说话之间,


    贾琏已走至堂屋门,


    口内唤平儿。


    平儿答应着才迎出去,


    贾琏已找至这间房内来。


    至门前,


    忽见鸳鸯坐在炕上,


    便煞住脚,笑道:


    “鸳鸯姐姐,


    今儿贵脚踏贱地。”


    鸳鸯只坐着,笑道:


    “来请爷奶奶的安,


    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


    睡觉的睡觉。”


    贾琏笑道:


    “姐姐一年到头辛苦服侍老太太,


    我还没看你去,


    那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


    正是巧的很,


    我才要找姐姐去。


    因为穿着这袍子热,


    先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


    不想天可怜,


    省我走这一趟,


    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了。”


    一面说,


    一面在椅上坐下。


    鸳鸯因问:“又有什么说的?”贾琏未语先笑道:“因有一件事,我竟忘了,只怕姐姐还记得。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个外路和尚来孝敬一个蜡油冻的佛手,因老太太爱,就即刻拿过来摆着了。因前日老太太生日,我看古董账上还有这一笔,却不知此时这件东西着落何方。古董房里的人也回过我两次,等我问准了好注上一笔。所以我问姐姐,如今还是老太太摆着呢,还是交到谁手里去了呢?”


    鸳鸯听说,便道:“老太太摆了几日厌烦了,就给了你们奶奶。你这会子又问我来。我连日子还记得,还是我打发了老王家的送来的。你忘了,或是问你们奶奶和平儿。”


    平儿正拿衣服,听见如此说,忙出来回说:“交过来了,现在楼上放着呢。奶奶已经打发过人出去说过给了这屋里,他们发昏,没记上,又来叨登这些没要紧的事。”


    贾琏听说,笑道:“既然给了你奶奶,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就昧下了。”


    平儿道:“奶奶告诉二爷,二爷还要送人,奶奶不肯,好容易留下的。这会子自己忘了,倒说我们昧下。那是什么好东西,什么没有的物儿。比那强十倍的东西也没昧下一遭,这会子爱上那不值钱的!”


    贾琏垂头含笑想了一想,拍手道:“我如今竟糊涂了!丢三忘四,惹人抱怨,竟大不像先了。”


    鸳鸯笑道:“也怨不得。事情又多,口舌又杂,你再喝上两杯酒,那里清楚的许多。”


    一面说,


    一面就起身要去。


    贾琏忙也立身说道:


    “好姐姐,


    再坐一坐,


    兄弟还有事相求。”


    说着便骂小丫头:


    “怎么不沏好茶来!


    快拿干净盖碗,


    把昨儿进上的新茶沏一碗来。”


    说着向鸳鸯道:


    “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年的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


    鸳鸯听了,笑道:


    “你倒会变法儿,


    亏你怎么想来。”


    贾琏笑道:


    “不是我扯谎,若论除了姐姐,也还有人手里管的起千数两银子的,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我若和他们一说,反吓住了他们。所以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一语未了,忽有贾母那边的小丫头子忙忙走来找鸳鸯,说:


    “老太太找姐姐半日,我们那里没找到,却在这里。”


    鸳鸯听说,


    忙的去去见贾母。


    贾琏见他去了,


    只得回来瞧凤姐。


    谁知凤姐已醒了,


    听他和鸳鸯借当,


    自己不便答话,


    只躺在榻上。


    听见鸳鸯去了,贾琏进来,凤姐因问道:“他可应准了?”


    贾琏笑道:“虽然未应准,却有几分成手,须得你晚上再和他一说,就十成了。”


    凤姐笑道:“我不管这事。倘或说准了,这会子说得好听,到有了钱的时节,你就丢在脖子后头,谁去和你打饥荒去。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倒把我这几年的脸面都丢了。”


    贾琏笑道:“好人,你若说定了,我谢你如何?”


    凤姐笑道:“你说,谢我什么?”


    贾琏笑道:“你说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平儿一旁笑道:“奶奶倒不要谢的。昨儿正说,要做一件什么事,恰少一二百银子使,不如借了来,奶奶拿一二百银子,岂不两全其美。”


    凤姐笑道:“幸亏提起我来,就是这样也罢。”


    贾琏笑道:“你们太也狠了。你们这会子别说一千两的当头,就是现银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难不倒。我不和你们借就罢了。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真真了不得。”


    凤姐听了,翻身起来说:“我有三千五万,不是赚的你的。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着我嚼说我的不少,就差你来说了,可知没家亲引不出外鬼来。我们王家可那里来的钱,都是你们贾家赚的。别叫我恶心了。你们看着你家什么石崇邓通。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说出来的话也不怕臊!现有对证: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那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


    贾琏笑道:“说句玩话就急了。这有什么这样的,要使一二百两银子值什么,多的没有,这还有,先拿进来,你使了再说,如何?”


    凤姐道:“我又不等着衔口垫背,忙了什么。”


    贾琏道:“何苦来,不犯着这样肝火盛。”


    凤姐听了,又自笑起来,“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戳人的心。我因为我想着后日是尤二姐的周年,我们好了一场,虽不能别的,到底给他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姐妹一场。他虽没留下个男女,也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才是。”


    一语倒把贾琏说没了话,低头打算了半晌,方道:“难为你想的周全,我竟忘了。既是后日才用,若明日得了这个,你随便使多少就是了。”


    一语未了,只见旺儿媳妇走进来。凤姐便问:


    “可成了没有?”


    旺儿媳妇道:“竟不中用。我说须得奶奶做主就成了。”


    贾琏便问:“又是什么事?”


    凤姐儿见问,便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旺儿有个小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得女人,因要求太太房里的彩霞,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样,就没有计较得。前日太太见彩霞大了,二则又多病多灾的,因此开恩打发他出去了,给他老子娘随便自己拣女婿去罢。因此旺儿媳妇来求我。我想他两家也就算门当户对的,一说去自然成的,谁知他这会子来了,说不中用。”


    贾琏道:“这是什么大事,比彩霞好的多着呢。”


    旺儿家的赔笑道:


    “爷虽如此说,


    连他家还看不起我们,


    别人越发看不起我们了。


    好容易相看准一个媳妇,


    我只说求爷奶奶的恩典,


    替做成了。


    奶奶又说他必肯的,


    我就烦了人走过去试一试,


    谁知白讨了没趣。


    若论那孩子倒好,


    据我素日私意儿试他,


    他心里没有甚说的,


    只是他老子娘


    两个老东西太心高了些。”


    那妙玉在后山上,眼看着这家人家东倒西歪,已经走下坡路。还要装出很厉害的样子,就等着元妃娘娘来给了补药吃,不想那元妃娘娘自己,都快要搞不定了。


    那司琪到底是个胆子大、有见识的:


    这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这贾府里的宴席


    大观园里的盛会,


    说话间,


    就要散场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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