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再军营内设下隆重的酒席,邀请毋丘俭一起用膳。
毋丘俭只觉有些不自在,当一道又一道烹饪得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上来时,讶然不已,心想:“如此美食,决非只是十几个庖厨所能做出来的,曹爽行军在外,竟过得如此奢靡。”
他看得出来,即便是眼前的一锅看似普通的老汤,也需要十二个时辰以上的熬制才做得出来更别提各种珍贵的食材了,心中略有不喜:“行军艰苦,兵卒大都已疲惫不堪,恨不得能减轻一分是一分。曹爽一己之私,贪图享乐,竟在洛阳带了如此多的庖厨行军,加上各类的随军人员,只怕是更多。”
毋丘俭刚一坐下,曹爽笑呵呵地拍了拍手,门帘揭开,十几名莺莺燕燕的歌姬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女子坐在了毋丘俭的身边,这让他颇为不自在,低声问道:“你们也是跟随军中的人员?”
那女子吃吃一笑,说道:“我们是大将军府上的歌姬。”
毋丘俭大感不喜,可又不忍说出来,自从先帝一死,曹爽成为辅政大臣,几乎就是威不可当的存在。
对于这一点,毋丘俭心中颇为不满,他与曹睿有旧,又忠于魏氏,哪容得下这样骄横霸道的权臣?是以对曹爽的示好,他也只是做一做表面功夫而已。
曹爽居于上座,俯视毋丘俭,笑道:“仲恭,说一说你对燕国的看法,论对燕国的了解你是最清楚的。”
毋丘俭谦让道:“回大将军,在下伐辽之际,所遇者是公孙渊,此人贪得无厌,首鼠两端,要对付起来非常容易,若不是天气骤变,当年在下也不至于无功而返。现在燕国掌权的是公孙修,此人胜其父十倍,素来狡猾,连太傅都曾着了道,实在是不易对付。”
曹爽“嗯”的一声,心中略有不岔,暗想司马懿做不到的,我一定能做到,此时兵强马壮,难道还攻不下一个小小的燕国么?他摆了摆手道:“仲恭,此一时彼一时。那燕贼再厉害,终究也是凡人。燕国兵少,不足与我等抗衡。你且说心中的想法。”
毋丘俭沉思少许,他也明白曹爽灭辽的决心,此次动用的兵力民力,也是魏国建立以来屈指可数的。
若是胜了自然皆大欢喜,虽说劳民伤财,可若能灭亡燕国,得到整个辽东——如今的燕国不仅包含了辽东四郡,还加上辽东之东千里的高句丽,能得到的人口跟版图也不容小觑。
当然,虑败不虑胜,此战若是败了,并且陷入泥潭,很容易会引发边境的动乱,例如蜀、吴二国必然出兵,捞上些许的好处。
毋丘俭道:“在末将看来,燕国目前吞并了高句丽,获三十余万人口,实力已倍增。可毕竟民心未附,若是燕国遭遇动荡,内部趁机作乱,反而祸起萧墙。”
曹爽闻言不禁一笑,点了点头:“不错,公孙修是想将高丽人与燕地百姓结合,已大量的迁移高丽人至燕国杂居,并推行鼓励生育之策,令得胡汉之间融合。可这恰恰是一个死穴。”
毋丘俭“嘿”的一声,赞道:“大将军英明。”顿了一顿,又道:“胡汉融合,移风易俗,并非朝夕之事。若有数代百年的时间,当可化胡于无形。可此时兵祸将至,不会给公孙修这样的安稳时期,不愁人心不思乱。”
曹爽心想毋丘俭果真有两把刷子,笑道:“你我聊得如此尽兴,当开怀畅饮,反正此处安逸,正是闲话之际。”
说罢,不由分说地道:“来人,上酒,唤歌姬登台。”
毋丘俭苦笑,只得接受,听由曹爽的安排。
很快,军营内就响起了雅乐,七八名美艳的歌姬在帐内翩翩起舞,极尽奢侈之风。
毋丘俭与曹爽交杯换盏之间,不觉已有了醉意,沉声道:“大将军,灭辽不可急于一时,我等若数月不能建功,则需等来年再战。”
曹爽喝酒满脸通红,哂笑道:“他司马懿当年自称百日灭辽,难道我还不如司马懿么?”
毋丘俭忙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出谁胜谁败。”
曹爽愈感不快,冷哼道:“司马懿不过是养寇自重罢了,对蜀国如此,对燕国也是如此,要不是先帝病危,老贼不知道想打多久,若是外患悉平,这样的老匹夫早就告老还乡了。我只是念在他四朝元老的份上,不跟他多做计较,待我班师回朝,定教他知道什么是兵贵神速。”
毋丘俭深知曹爽被权力迷失了双眼,决心要与司马懿斗到底,为了在军中立威不惜一切代价,暗想:“若是这般倒行逆施,即便能胜,恐怕三军将士也要脱层皮。”
他随意地暼了眼场中跳舞的歌姬,目光落在其中的一名红衣美妇身上,只觉生得美艳不可方物尚在其次,怎得瞧着有些眼熟。
曹爽见他盯着歌姬目不转睛,心中暗想:“看来毋丘俭表面上本分沉着,实际上也是看到女子便走不动路了。”
毋丘俭努力回想,似乎想起先帝在世时,自己入洛阳拜见,先帝身边携一名才人,便是此女——他想到这里,登时惊怒交加:“早就听闻曹爽仗着威权,目中无人,轻视少帝。我原以为一时权臣,难免狂妄而不自知,谁料得曹爽胆大妄为到了这一地步,连先帝留下的宫中才人都敢染指……”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曹爽竟敢据先帝留下的才人,充当自家的歌姬,淫乱后宫论罪行足以满门抄斩了。
曹爽见他脸色忽变,轻笑道:“仲恭,你怎得了?”
毋丘俭倒吸一口凉气,举杯喝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愤怒,强笑道:“没事,没事——”
曹爽望了眼场上的红衣歌姬,又瞧见毋丘俭神色不善,略微细思已明其意,心想你居然认了出来,毕竟毋丘俭与曹睿有六年的东宫之旧,想来是之前见过,今日识了出来。
在他眼中,曹睿一死,自个儿又被提拔成辅政大臣,当今陛下只是孩童罢了,至于太后尊崇,也不过是妇人而已,根本没人制得了他。
淫乱后宫这样的事是重罪,曹爽却蛮不在乎,反正曹睿生前留下的嫔妃、才人可不少,都是国色天香的美妇人。
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他突然掌握了大权,内心的那点儿龌龊想法也被无限的放大,随便找一借口就把七八名才人调出宫来,随军出征供自己玩乐。
曹爽心想:“美妇人若都是丢在宫中,没有男子滋养,没几年就衰败凋零了,倒不如我代先帝照料。反正都托孤于我,倒不如连同才人都带在身边悉心呵护。”
这番话若是公孙修听到,必会高高举起大拇指,赞叹一声“曹贼好生了得,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
毋丘俭被曹爽一双眼睛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心下又惊又怒,可仍保持着礼节,避席而谢道:“末将不胜酒力,恐不能陪大将军继续饮酒了。”
曹爽呵呵一笑,摆手道:“仲恭不胜酒力,那就先回去歇息吧,改日再痛饮一番不迟。”
毋丘俭如蒙大赦,赶紧转身亦步亦趋地离开,生怕曹爽瞧出了自己的异常,唯恐引来杀身之祸。
刚走到快出门口,曹爽突然冷不惊地叫住了他:“仲恭且慢!”
毋丘俭回过头来,疑惑道:“大将军还有何事吩咐?”
他心中惊骇不已,只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愿背负恶名于一身。
曹爽露出一抹坏笑,指着红衣歌姬,道:“仲恭一人回去歇息,未免无趣,不如就携歌姬回营帐中陪你过一宿吧。”
毋丘俭一听登时脸都绿了,没想到曹爽竟然嚣张跋扈到了这个地步,忙道:“末将谢过大将军的美意,只是无福消受,不敢接受。”
曹爽也就随口一试,听他这样说,挥了挥手,放走了他。
一出得营外,毋丘俭的脸色就黑了下来,心中愤怒不已,暗想:“曹爽倒行逆施,难道就无一人能制住他么?满朝文武竟无一忠臣。”
可转念一想,他以魏国纯臣自居,面对此等大不敬之事,也只能装作不知,免得引来杀身之祸,想来朝中诸公大抵想法皆是如此。
——
辽燧城。
公孙修与邓艾共同登上了这座城,城中多处加强防备,粮草也一应俱全的备齐,毕竟曹爽七万大军进发而来,其威势可怖至极。
他环视一圈,指着南面城墙,对邓艾笑道:“当年与司马懿交战,孤挖空了城墙下的泥土,以顶木虚撑,曾将十二丈长的城墙给烧塌了。司马懿把一大堆死人、半死不活之人用土给填住,又砌上了那堵墙。”
邓艾轻笑一声,摇头道:“这几乎是他的常用策略了,不惜一切代价,除了胜利之外,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包括颜面、信誉、下属。”
公孙修不由得讶然,道:“士载还是看得明白司马懿的为人。”
邓艾叹息一声:“其实王上能弄得司马懿肯暗中助我们,已是极为难得。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愿被人左右,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事的标准。世人皆道司马懿是朝廷之望,而非社稷之臣,便是为此。”
公孙修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不错,若比之禽类野兽,司马懿便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一条毒蛇,四处游荡,不轻易出手,一出手便是取人性命。至于曹爽,便如同驽马。”
邓艾听到他这形象生动的比喻,不由得笑了出来,点头道:“王上概括得非常精准。”
他耸了耸肩,心想我是穿越者所以才知道的,邓艾则是从司马懿的为人判断出来的,可真是一双识人的慧眼。
望着城外的风景,公孙修询问道:“士载对防御曹爽,有何妙计?”
邓艾思索少许,又观望了城下的距离,忽道:“以臣之猜想,不如在城下修建营垒。”
“营垒?”公孙修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邓艾详细解释道:“营垒可驻于离城墙不远处,既不可太远,也不可太近,每隔一段距离,就设一处营垒,营垒的上方则驻兵部分兵力。”
公孙修愈听愈奇,心想这是什么打法呢,不禁问道:“这样的妙用在于何处?我等兵少,只可以坚城守之。若城外再建营垒,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回王上,营垒不是用来阻挡敌军的,而是以牵制魏军的兵力,试想曹爽纵兵来犯,他必然绕开营垒,直攻城墙。而营垒中的我军便可对魏军进行夹击,他若是攻城墙,营垒可以夹击。若是魏军先攻营垒,则可城中兵马纵而击之,此法虽说简单,可足以魏军喝上一壶的了。”
邓艾信心满满地说道。
“士载既有如此信心,事不宜迟,现在便可命令民夫及兵卒准备建立营垒。”
公孙修闻言倒是赞许了,修建营垒费不了多大的力气,按照所需的兵力配比去扩建或者缩小,也不需如何坚固,必能牢牢地咬住魏军的死穴。
邓艾对曹爽的进犯还是极为重视的,认真道:“我已命人打探,曹爽行军速度并不快,而且每拔营而走,其拆除掩埋不够彻底,留下的痕迹能分辨得出来,曹爽所率之兵当在五万大军左右。若是再加上毋丘俭的幽州兵响应,则合众在七万大军,且都是魏国的禁军精锐,不是任意征调充数的壮丁,其威势之盛,决非虚言。”
公孙修向来脸上挂着笑容,表现得不把曹爽放在眼里,实际上没有司马懿答应弹劾曹爽,他几乎就没有一战的勇气。
毕竟,曹爽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只能说是三国时期中的一个笑柄,可他背后的魏国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所要面对的是曹氏三代人积累下来的基业,现在一国军政,又尽在曹爽手中,他若举倾国之兵来犯,燕国是完全抵挡不住的。
狮子固然凶猛,可要一口咬死体型庞大的巨像,也绝无可能,或许中间的交战能小胜几场,可最后必然是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