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这才意识到,原来当年公孙修能胜过父亲,也并非全靠运气,而是真材实料的人物,心中寻思:“此等诡计说来简单,可着实让人防不胜防,我人在局外,故能轻易识破。可若是易地而处,恐怕也难以预料。”
当然他此时可来不及感慨,在听完了斥候的赘述,立马亲笔撰写了此处的战况,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都不需要任何的添油加醋以及恶意中伤,其功劳当属于曹爽这一战指挥得足够失败。
司马昭等的就是这一天,曹爽这下子可就没有理由不退兵了,想到当初父亲曾预言曹爽伐辽必败,早就看穿曹爽毫无军事才能。
他将文书撰写完毕,交给斥候,立即送回洛阳,告知陛下及百官。
——
在经历了大军的纷乱中,曹爽与毋丘宗在千余名亲兵团的护卫下亡命奔逃,一路逃至辽水之畔才敢停下来。
毋丘宗在乱军中左颊被刀剑划破,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鲜血染红了半边脸跟脖颈。逃亡之际也无心去检查身上何处受伤,直到摸到脸颊的刀疤,登时又惊又怒。
曹爽也好不到哪里去,战袍都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半边的铠甲不翼而飞,裸露的右臂上中了一箭,索性这一箭入肉不深,否则整条臂膀就废了。
军医将羽箭折断一大截,翻遍了身边的药箱也找不到东西,急得脑门上都是汗水。
曹爽此时疼得直冒冷汗,生怕救治的慢一刻落下终身残疾,没好气道:“还不动手医治,再寻什么东西?”
军医苦笑道:“大将军,这——这止痛的麻沸散撤退途中遗落了,恐怕,恐怕——只能忍着疼痛里。”
曹爽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斥责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你竟将他给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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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面如死灰,不敢吱一声。
毋丘宗瞧了眼曹爽的战马,马鞍上挂着一个布包,里面倒是装着一壶酒,当即取了出来,递给曹爽道:“大将军,你且将这壶酒给喝下,人有了醉意,也就不知疼痛了。”
曹爽无奈地叹了口气,扒开塞子勐灌了几口,又吃了几块干粮,强忍着恶心咽了下去。
军医眼看着曹爽有了三分醉意,这才将刀子烧红烧热,割开他的伤口,慢慢将箭头从臂膀里给挑了出来。中了箭伤是不能硬拔的,尤其是燕军的羽箭,箭头采取的是双翼叶箭,箭头的两翼极其细长,形成倒钩,一旦射入人体,硬生生的拔出来,倒钩会扯下来一大块肉,缝合都是艰难的问题。
曹爽疼得试图打滚,却被七八个亲兵死死地按住,直到“叮”的一声,带血的箭头掉在地上,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包扎完毕后,众人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曹爽有些虚脱地靠在大树旁,望了眼毋丘宗,低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毋丘宗坐在地上,也顾不上肮脏的琐事了,道:“大将军,咱们就在这辽水侯着,我军走散的兵卒四散在外,不须多久必然往这个方向跑,可在此收兵,等集结了一定规模的兵力,再行回营。不然,以这千余人若是撞上了邓艾,必被一举歼灭。”
曹爽点了点头,听从毋丘宗的判断。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从辽燧奔逃的溃军也陆续赶至辽水,众溃军没了主心骨,不知往何处去,只得临时之间推举出百夫长跟小头目,齐心协力的往魏军大营赶去。
逐渐的有几十人一队、数百人为一队、上千人为一队的赶至辽水,由毋丘宗统一将步骑重新编制、收拢,直到次日天明,零零散散的收拢了三万余人。
这场溃败把大量的辎重也丢弃了,众人除了沿途抢劫百姓的干粮外,也没有东西可吃,自不免幽怨起来,目光时不时地投向曹爽。
若不是大将军指挥失利,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军中有大量父子参军、兄弟参军的都因此失去了至亲,现在又缺少食物充饥。
曹爽感受着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恶意,满脸羞愧,不敢有任何的情绪,他明白此时此刻这几万人都是溃军,士气低落,若是不小心触动众怒,很可能会把他给杀了泄愤。
直到傍晚,探路的斥候遥望见东南角浮现大量的点点火光,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由得吃了一惊。
曹爽心惊肉跳,急忙爬起身来,牵动地伤口迸裂,疼得是苦不堪言,身边的亲兵急忙搀扶着他。
直至大军靠近,曹爽才松了一口气,来者清一色的都是魏军,毋丘俭面色沉重地策马而来。
他一个翻身下马,快步走至曹爽的身前,正色道:“大将军,末将来迟一步。”
曹爽大喜过望,拍着他的肩膀:“不碍事的,你统率的大军未曾混乱,怎得最后才到辽水来?”
毋丘俭道:“末将一路上收拢离散的溃军,是以耽搁了,目前共收拢回来两万余人。”
曹爽脸颊抽搐了几下,缓缓道:“本将收拢了三万溃军,仲恭你也收拢了两万余人,再加上幽州的两万人马,也不过七万人,此战折损了将近三万人。”
他一时间情绪翻涌,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毋丘俭不禁吃了一惊,忙道:“大将军保重身体为重啊,切不可动怒,以免损伤自身。”
曹爽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般,摇头道:“回营吧。”
——
魏国,洛阳。
当急报传回洛阳的时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可都乐开了花。
蒋济、高柔、司马懿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是脸上不苟言笑,心中暗自窃喜。
曹芳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摇头道:“此战用兵不严,致使我大魏折损了三万大军,该当何以克之?”
何晏脸色阴沉,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辩驳的言语,充满压倒性优势的一战都没能讨着便宜,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此时不仅是天下士人对曹爽大失所望,就连宗亲对他的能力也有所质疑,可谓是威严扫地了。
众人都相继站出来,斥责曹爽的无能、指挥不当、识人不明,更有甚者提出了要把曹爽的大将军位置给撤了。
何晏只听得心惊肉跳,这一局面是完全如山崩地裂般,没人能招惹得了啊。他心中寻思来寻思去,暗想:“就算是大将军亲临也无济于事,连陛下都对其失望了。”
在嘈杂的声音中,曹芳只觉一阵头大,便在此时,司马懿站出来一步,朗声道:“陛下,老臣以为当与燕国议和,公孙修不是顽固不化之人,伐辽不急于一时,只要愿意谈和,公孙修必欣然应允。”
曹芳陷入犹豫不决中,询问道:“太傅认为,此战真的要言和么?”
司马懿正色道:“此战损兵折将三万余人,大将军若是执意要再打下去,后勤辎重之大,恐怕能将一年的赋税都用空了。目前青州被占,海路不得运输粮草,若择远路,则大魏将有起码数十万人受战争的影响,而不得正常务农服役,全都沦为给大军供应辎重。”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统天下,是自太祖皇帝以来的夙愿,用兵论战无可厚非,可这也得分先后轻重,万不可仓促行之。”
曹芳对曹爽也着实有些生气,带着十万之众,间接了魏国的辎重运输不下数十万人的正常生产,结果疏忽大意吃了大败仗,竟在短短的一日中损兵三万。
他沉吟少许,叹道:“太傅所言甚是,即刻传书辽东,由司马昭宣告,命大将军鸣金收兵,不可再战,免得涂炭生灵。”
使者当即手捧文书,直出宫外。
曹芳挥了挥手,宣布退朝,百官亦步亦趋的缓缓退出殿外。
司马懿心中冷笑,脸上却风轻云澹地走出殿外,对此战颇为存疑,虽说震慑于数年不见的公孙修,用兵韬略又上了一层,邓艾以三千铁骑扰乱八万大军方阵的事迹,心中更是感慨不已:“此等人才作为敌国大将军,当真是棘手。当初老夫闻其屯田奇略,便知他是可造之材,只可惜辽东之败中,把这样的一个人才白白送给了公孙修。”
同时又暗想想到:“此战一败,曹爽威严尽失,班师回朝必然把我等士人不死不休。”
蒋济与司马懿并肩同行,满脸地喜色,笑道:“太傅高明,果然不出所料啊,征辽东千难万险,大将军以为儿戏,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可笑至极。”
司马懿矜持地笑了笑,并不接话,眼角一扫瞧见右边的何晏等人也缓缓下阶。
何晏投来一个怨恨的目光,心想你们这帮老骨头,仍旧是霸占着朝堂,瞧着真是不爽,冷笑道:“二位自恃清名,却因弄权作威,主张撤军,致使我大魏不能吞并辽东,后世千年万载,想来是骂名不断了。”
蒋济冷笑一声:“不知是谁弄权作威,只为一己之私,现在葬送了三万将士,数十万百姓为此绕远路运送辎重,天下不知几户人家缟素。何驸马这张嘴,能巧言舌辩,指鹿为马,总蒙不了天下人的眼睛吧?”
何晏被顶得语塞,索性装作听不见,哼道:“一切等大将军归来再谈不迟。”
说罢,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司马懿快步向何晏走去,忙道:“何驸马且慢,老夫有一言相劝——”
何晏听到身后的呼喊,心想这个时候不就是听你假惺惺的一番仁义道德么?竟充耳不闻地往下走,引得百官为之侧目。
这一声呼喊,快步走了几步,不慎一脚踏空了台阶,司马懿登时顺着台阶滚了下去,七八个翻滚间恰好滚到了何晏的脚边,整个人仰面朝天,额角磕破了皮,登时鲜血长流,双眼紧闭,生死不明。
蒋济跟何晏同时吃了一惊。
在场的人不论是刚退朝的文武百官,还是侍卫、禁军、宫女都下意识地奔抢过来,均想太傅如此高龄已是风烛残年,一只脚踏进了棺材的地步,经这样摔跤,岂不是两只脚都迈进了棺材里?
何晏望着躺在脚边的司马懿,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暗想:“这老贼临近死期,还想讹我不成?”
当即对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摊手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太傅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蒋济快步赶下石阶,扶起司马懿的头颈,伸指探了一下鼻息,只是晕了过去而已,抬头瞪了何晏一眼,怒道:“少说风凉话了,你明知太傅年事已高,耳背眼花,准备跟你说几句交心的话,故意充耳不闻地走人,未曾想何驸马的品格如此低下。”
高柔、王观等人抢近前来,立即命侍卫抬起昏迷不醒的司马懿送到御医处,临走时众人都不免对何晏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
何晏不敢触犯众怒,只能忍受众人的白眼,心中却想:“这老骨头经这么一摔,只怕是骨头都要断上几根,若是不治身亡,或者就此瘫痪了,倒是给大将军去了一个劲敌。”
想到这里,他心里乐开了花。
司马懿作为天下士人共推的核心骨,要是就此死了,倒是皆大欢喜。
魏王宫中的太医令听说司马懿不慎摔倒晕厥,已送至太医府上,当即为司马懿进行包扎额上的伤口,又检查了一下胸骨、腿脚之类的,确认无大碍后,松了口气:“太傅只是皮外伤,并未摔断腿脚,不幸中的万幸,醒来后每日按时服用良药,自可无碍。”
蒋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司马师也姗姗来迟的赶到,在听了太医令的赘述后,只得守在父亲身边。
过了约半个时辰,司马懿睁开眼睛,有些茫然:“老夫——老夫怎得在这里?”
蒋济忙道:“太傅,您刚才摔了一跤,可把我等给吓坏了。”
司马懿充耳不闻,像是没听见一般,又是复述一遍“老夫怎得在这里”。
蒋济又复述一遍:“太傅,您刚才摔了一跤……”
司马懿这才抬起头来,手掌作喇叭状贴在耳旁,迷迷湖湖地说:“我的什么脚?”
蒋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是您摔了一跤,不是脚。”
司马懿露出了然的神色,哦了一声:“这……这,子通,你说话……怎得这么小声?”
众人顿时脸色一变,相顾骇然。
司马懿呆呆地躺在床榻上,头颈也不能动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房梁,竟似瘫痪了般。
何晏在旁边瞧了个真切,若非司马师、蒋济等人在场,他必然乐得笑出来,暗想:“司马老贼这下可就妙了,看起来不像是装的,耳聋眼花不说,脑子也不大清醒,看起来也是瘫痪,这辈子算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