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过三,从你开始,定是否极泰来,高歌猛进。”赵鞅又道。
“借你吉言。”智跞懒洋洋的说道:“除了命运无情,我还认识到一件事——”
“什么事?”赵鞅坐起身,看向智跞。
“人情似纸张张薄。”智跞自嘲道:“想不到智氏的生死存亡,竟由一名膳宰的三言两语左右。我那些叔叔伯伯、堂兄弟,平日说起话来十拿九稳,真的生死攸关,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是听说你伯父也在君主面前极力争取过的吗?”赵鞅很诧异,他听舅老爷和伯伯提过,中行吴是出过力的。
“在外人看来的确如此。”智跞摇头,轻蔑的笑,“那是因为,先君主意已定,我伯父不过锦上添花,随口附和罢了。雪中需炭时,他像个没事人似的躲在一旁,冷冷观望。”
“不应该啊——”赵鞅更糊涂了,“你们两家是亲兄弟,不是一向相处融洽的吗?”
“许多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智跞也坐起身,用手指了指前方,“眼前那座山,看起来是不是很近?”
赵鞅用力点点头。一座巍峨大山横亘眼前,峭壁上的羊儿还依稀可辨,看起来似乎不远。
智跞笑了笑,说道:“我去过那儿,骑马。日出出发,一个时辰休息一刻钟,日落勉强可到山脚。”
“啊?”赵鞅一脸的难以置信,“真的?骑的可是‘晨风’?”“晨风”是一匹栗色的骏马,温驯懂事,矫健无比,是智跞的父亲留给他的。
“正是。”智跞点头,“望山跑死马,说的就这个。”
“意思是——”赵鞅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两家......其实......并非表面看起来的和睦齐心?”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矛盾。”智跞轻描淡写道:“既没特别的疏远,也没热烈的来往,跟普通同僚没什么差别。”
“可是——”赵鞅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一直以来,你们两家都相互扶持,像我们赵家和韩家。不——应该比我们还亲密。”赵韩是姻亲,智氏和荀氏可不同,人家是亲兄弟,赵鞅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类比。
“或者从前曾是,但是——”智跞半眯着眼睛,拔过一根草,瞅了好一会,“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我们这一宗日益凋零,反观叔叔那一支,不仅人丁兴旺,还跟士氏结成盟友。他们两家齐心协力,哪有余力理睬老幼病弱?”
“即便如此,也请兄长不要气馁。”赵鞅能感受到智跞的沮丧失落,他何尝不是?“想当初,我爷爷不也差点失去继承人的身份?抄家灭门,田产尽没,后来不也绝处逢生,峰回路转?”
“那是,想想你家更不容易。”智跞拍拍赵鞅,安慰道:“我俩现在是难兄难弟,今后一定要相互扶持,把家族事业发扬光大。”
“嗯。”赵鞅伸出右手,智跞紧紧攥住,两人直视对方的眼睛,用力点头。
赵氏与智氏,因两位继承人的失意,比从前更亲密。这是两家关系顺应历史发展的结果,毕竟有良好的世交在前。悲伤被甩在身后,一段友谊开启了新的篇章。
赵府。
“董叔好。”赵鞅起身恭敬的向董安于行礼。
“鞅儿免礼。”今日是董安于例行向赵鞅授课的日子,赵鞅早早等在书房,董安于按时出现。
“不知今日师傅要讲授什么?”赵鞅问道。
“楚国。”董安于想了想说道:“因为——楚国又把许国迁到析邑去了。”
“析邑?”赵鞅一愣,问道:“不是刚把许国迁到夷邑去的吗?”
说到许国迁移,比现代人搬家还频繁。
许国国小力弱,又因地处郑国和楚国的夹缝中,经常被侵扰。公元前576年,为求自保,许国国君灵公寻求楚国的庇护,请求将国都迁到楚国境内。当年,楚国就把许国迁到叶地。
公元前533年,许国被迁到夷邑,仍是楚国境内。
此时,楚平王即位没多久,许国怎么又要迁移?实在让人难以理解。毕竟小小的许国,何需如此大费周折,反正又不影响楚国的大局。
“此次迁移的原因不同以往。”董安于说道:“从前是因为许国避乱,或是楚国与他国的关系变化,不得不如此。这次是楚国的战略需要。”
“此话怎讲?”赵鞅不解。
“郑国是我国的盟国,如果我国下令要其进攻许国,楚国作为许国的盟友,势必要支援,尤其许国还在楚国境内,很可能会殃及其余。”董安于解释道:“另一方面,楚国已经意识到夷邑、叶邑作为方城屏障的重要性。”
“郑国是我国的盟国由来已久,楚国有这个考虑应该早已有之,而非今日才想起啊。”赵鞅仍是不解。
“话虽如此,迁到楚国后,郑国迅速把许国原有的土地占据。这就意味着,郑许两国的矛盾注定是不可调和了。”董安于又道:“有了楚国的庇护,许国肯定想借机生事,狐假虎威。可是,最近郑国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又让外界看到了郑国治理有方。一旦受到刺激,郑国一定有所反应,到时楚国难免会被牵连。”
“郑国发生什么事了?”赵鞅瞪大眼睛。
“今年是多事之年,陈、郑、卫、宋四国都发生火灾,郑国的救治最得力。”董安于道。
“何以见得?”赵鞅问。
“火灾之前,裨灶已经行过占卜预料到有事,还请求用宝器祈祷消除火灾,子产却一口回绝。”
“为何?”赵鞅大为诧异。“宝以保民,若真有火灾,国家危亡,宝物留着有何用?”
“你的说法,也是郑国许多人的看法。”董安于说道:“子产天资卓越,才干朗瞻,从小就与众不同,担任执政之后,更非等闲之辈。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是如何应对的?”
“自然之理幽远难测,人世民俗亲近易晓,两者完全不相关,为何要向天祈愿却指望人世平和?”董安于说道:“这是他写信给太傅的原话。”太傅指的是晋国叔向,他曾是平公太傅,虽经国君更替,同僚仍称他为太傅。
“话是不假。可是,要做到力排众议就意味着——一旦发生火灾,如果救治无力就会遭受众人非议。”赵鞅说道:“不知这位执政大人是如何处置火情的?”
“鞅儿所说不错。不同意众人的请求,很容易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董安于点头道:“不过,这位执政大人想得周密,行事也周全。”
“火灾发生时,他先是将我国聘问的行人辞退,接着又派人四出巡查,把宫女迁出,命司马、司寇等人以身作则,救火救人。所有被烧毁的房屋一一登记在册,并下令减轻屋主的赋税,发给他们建筑用料重建家园。”
“看来执政大人是胸有成竹,所以临事才会有条不紊,冷静从容。”赵鞅点头赞许。
“事后,子产又精选士兵打扫场地,恢复集市。最后,还举行盛大检阅,以期壮大声势,对外宣告郑国一切安好,秩序井然。”董安于继续道:“就是这一系列的动作,令楚国格外警惕,不敢把许国继续留在本国境内。”
“那......夷邑、叶邑这些地方,楚国是加强守卫,还是派了什么重要人物前去镇守?”赵鞅问道。
“夷邑只是加派军士镇守,叶邑则不同。”董安于顿了顿,说道:“这就是我今日与你谈论的重点——叶邑被划为沈诸梁的封邑,沈诸梁也被称为叶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