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女叔宽感叹道:“鲁侯太想赢,又没有事先好好谋划,白白丢失了胜利果实。事败之后又不能忍辱,只得离开。”
“换作是鲁侯,我也不会留在鲁国。”智跞说道:“成王败寇,日子铁定难熬。出走他国,还有强国能人为之奔走,说不定到时有军队助阵,又能风风光光浩浩荡荡的返国,不比委曲求全强上百倍?”
“话虽如此,还要面临许多变数,何时能归国完全不由自己掌控。”赵鞅分析道:“你看齐国,话说得情真意切,却不见把二万五千户拱手相送。鲁侯仅凭自己肯定是回不去了,未来命运若何,全赖他国施舍。”
“从前在国内是看三家脸色,而今是看齐国眼色,这个君王确实是窝囊。”女叔宽说道:“不过,说来说去,一切根源仍在鲁侯自身。”
“兄长所言极是。”智跞深以为然。“若是鲁侯心怀大志,要一反祖辈受气的不堪,自即位后便可慢慢蓄积实力,二十年足矣令鲁国旧貌换新颜。”
“二十年足可改变许多事情。”赵鞅点点头。“如果鲁侯有楚庄王的魄力,那就不得了了。”
“若敖氏于楚王室,与季孙氏之于鲁国公室,一样霸道,前者更任意妄为。”女叔宽说道:“若敖氏长期占据楚国令尹、司马等要职,把持朝政之外,还屡有谋逆之举。”
“若敖氏的先祖斗伯比,替楚武王决策国政,功勋卓着。自他之后,后代子孙人才辈出,一直为楚王室谋划军政,执掌机要。可惜从成得臣(令尹子玉,晋楚“城濮之战”楚国主帅)开始,若敖氏恃宠生骄,日益霸道骄横。”
智跞一一罗列,“先是斗宜申与子家勾结,企图杀死楚穆王,不料事情泄露,被穆王处死。后有斗克联合公子燮,挟持楚庄王,经过庐地时,被大夫庐戢黎诱杀。”
“再后来,斗般和孙叔敖的父亲蒍贾斗法,斗般被杀;最后的最后,斗椒要为斗般报仇,将蒍贾囚禁,进攻楚庄王。”赵鞅补充完后说道:“斗椒之子逃到我国(斗贲皇,改氏为苗,名苗贲皇,任晋国大夫。)。”
“斗般的儿子斗克黄外出幸免,回国请罪。楚王感念其先祖斗子文(一代贤相令尹子文)有大功于楚国,赦免了他,保住了若敖氏的一脉。可惜,百年家业,毁于一旦。”
“斗椒讨伐楚庄王之初,庄王愿以三代子孙为质,与他和解,他竟不许。无奈,楚王只得横下一条心,与之死战。最终,尽管若敖氏族人众多,仍是敌不过王室军队,落得家破族亡的下场。”
说完,女叔宽总结道:“若是若敖氏肯妥协,不致于步入绝境。正如鲁国国君,如果答应季孙氏的请求,让他离开鲁国,今日占据主动的就是鲁国公室了。”
“成败荣辱,一念之间。”赵鞅苦笑道:“机会转瞬即逝,对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寻常人等殊难把握,唯有圣人智者方能于混乱迷失中勘破玄机,拨云见日,直指内核。”
“正是。”智跞撇撇嘴,说道:“当日若敖氏之于楚庄王,实力明显在对方之上,不肯讲和,其实是认定稳操胜券。谁能料到,最后却是楚庄王以少胜多?”
“恐怕鲁侯自己也没料到,胡乱一闹,竟能把看似坚不可摧的季孙氏打倒求饶。本想扩大战果,孰料两家闻风而动,兴兵围攻?”说完,女叔宽也是猛摇头。
“更令人意外的是,叔孙氏的宗主还未归国,他的家臣却有远见卓识,害怕祸及他家,果断出手救季孙氏。”赵鞅说道:“本来鲁侯派人也只通知了孟孙氏,想不到最不可能的叔孙氏先动手了,孟孙氏这才紧随其后。世事难料,人心难测,事态发展更是变幻莫测。”
“难道又是天意难违?”女叔宽自问自答,他摇摇头,坚定的否认,“不!一定不是!”
“要说权臣把持朝政,楚庄王刚即位,便被挟持。与之相比,鲁侯却是顺顺当当的当上了国君;要说艰难,楚庄王面临的情势比鲁侯难上百倍;要说年纪,两人都是不满二十就接过大位。”
“楚庄王大难不死,沉迷声色三年方才醒悟,不也一样联合巴秦灭掉强大的庸国,连秦制晋,与我国争雄?”
“精彩!”智跞兴奋的拍起手,“天意虽难测,事却在人为。”
“若敖氏之败已载入史册,鲁侯的命运仍是悬案,王子朝何去何从也未可知。”赵鞅语气无奈,“未解的谜底,都与我国相关,我辈怕是难置身事外了。”
“王子朝之乱,我国介入已成定局。鲁侯何去,怕是还未轮到我国出手吧。”智跞看向赵鞅,眼神询问。
“鲁侯到了齐国大半年,只听雷声却不见下雨,怕是我国很快就要插手。”赵鞅解释道。
“在下与赵将军所见一致。”女叔宽略作停顿,说道:“中原诸侯之事,齐国之所以热衷,目的是借机宣扬大国权威。如能将此事办成,也算是好事一桩。怕只怕齐侯舍不得花费力气,只肯给人口头黄金。到最后,还是要我国出马。”
“同为姬姓国,叔伯情谊总要顾念,不可能袖手旁观。”智跞想了想,表示赞同。
“中原多事,楚国又有国丧,真是不太平。”赵鞅感慨道。
“吴楚天敌,楚国有事,新王又年幼,以吴王的野心,一定会大动干戈,讨个利是才对。”女叔宽猜测道。
“吴国一向不按常理行事,不知此番又要闹出什么名堂。”说着,智跞笑了笑,“我国为王室奔走,它在东南一隅也要弄出动静,让楚国不得安生。无论如何,也算是尽一份同盟之力吧。”
“楚王年幼,是劣势也是优势。”赵鞅分析道:“劣势可能是朝政被权臣把持,楚王沦为傀儡。优势则是,贤人能臣、奸臣佞人都有机会展示才华,楚材但得施展其才,各安其职,楚国仍是大有可为。”
“楚王身边能用的,令尹、司马、太宰,除了令尹,都是贤德温良之辈。”女叔宽不愧是行人相礼之后,对各国情报了如指掌。“偏偏令尹暴躁贪婪,忌贤妒能,这样的人任百官之长,非国吉兆。”
“还有那个唆使楚王抢太子妃的费无极,不知会不会继续兴风作浪。”智跞的情报也是从女叔宽处所得,楚国的内阁要臣他也很了解。“凭这两人,就能把楚国闹腾一番了。”
“既有忠良必有奸恶,哪能都是净土?对吧?”赵鞅接过话头,“还好有沈尹戌父子、伯宛一干贤良,还有那个执意不肯接受王位的楚王的兄长,将来料也可为倚重。”
“也是。”女叔宽点头道:“楚国历来不缺图谋策划的能人,端看王室重用与否。如果楚王胸怀大志,吴国想要在楚国身上讨到便宜,绝非易事。”
“楚王年幼,变数极大。就算他一身壮志,也要熬过成年,待到亲政后方能施展拳脚。在此之前——”智跞笑了笑,有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一闪而逝,“一切殊难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