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虚怀若谷,高屋建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赵鞅赞道。
“将军之能,不输隰朋管仲,只是要避开鲍叔牙的短处才好。”女叔宽劝勉道。
“在下何德何能,敢与隰朋管仲比肩?”赵鞅苦笑,“鲍叔牙的谦让远见我没有,他的毛病倒是一应俱全。”
“管仲对鲍叔牙、隰朋的评价,是从担任国家宰相一心为国的视角而言。若是单从个人才干修为来看,鲍叔牙的贤明智慧跟隰朋不相上下。”
“此话何解?”赵鞅问道。
“当初,齐桓公任命鲍叔牙为相,鲍叔牙婉言拒绝,硬是推荐管仲代为其职,岂非有自知之明?相国乃国之重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鲍叔牙不为权势所动,坚持让贤者居之,岂非忠心为国,刚毅正直?”女叔宽说道。
“如此说来,在下倒是有不少优点呢。”赵鞅自嘲道。
“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女叔宽笑了笑,“急于求成或许立竿见影,按部就班可能劳而无功,成败得失却非一时一事。路遥知马力,日久知人心,把眼光放长远些。”
“我虽心焦,却不想用非常之手段。不过——”赵鞅话锋一转,“大夫说的没错,应该以鲍叔牙为戒。若是嫉恶如仇一味执着,伤了兄弟情谊不说,将来与同僚共事怕是也会举步维艰。”
“将军能如此想最好。”女叔宽十分欣慰,“将军前途不可限量,若因一时义愤毁了多年兄弟情,实在可惜。智将军有他的苦衷也好,谋略激进也罢,两家被灭已是铁板钉钉不可改变。既然如此,何不放下怨怼,从头来过?”
“而今又成将佐,日日朝堂相见,一味回避也不是长久之计。”赵鞅开始动摇,“明明已有心结,却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真是难为我这个莽汉了。”
“将军不是莽汉,是真性情。”女叔宽说道:“管仲和齐桓公有一箭之仇,齐桓公贵为一国之君却能选择原谅并委以重任,足见齐桓公器量之宽广。正因如此,齐桓公才能成为春秋第一任霸主,九合诸侯,留名青史。”
“大夫一席话,在下豁然开朗。”说完,赵鞅笑着向女叔宽抱拳。
“从今往后,要大胆往前看。”女叔宽勉励道:“新任中军元帅已经迈步向前,大刀阔斧的改制,你是年轻后辈,更不能拘泥于前尘过往。”
“想不到魏伯伯年逾花甲仍壮心不改,誓要开一段新风气的决心实在令人钦佩。”赵鞅由衷的说道。
“魏将军一生勤勉,沉潜多年,终于上到高位。许多抱负埋藏胸中多年,终于得以施展。你我所见,不过是厚积薄发,并非一时兴起。”
“在下与大夫所想一致。”赵鞅点点头,十分认同。“此番任用之人,贾辛、司马乌曾率师助王室清除乱党,立下过赫赫功勋。智徐吴、赵朝、韩固、魏戊皆是六卿庶子中品行端正足可保守家业的良材。另外四人,也是足堪重任的贤人智者。”
“由这些人主政,不必担忧县邑的安定,百姓自会乐业安居。”
“有了这十个县邑做榜样,对将来治理各邑提供示范多少有所裨益吧?”赵鞅又问。
“目前言此,为时尚早。”女叔宽低下头想了想,“魏戊是魏将军的同母弟弟,任命他为梗阳大夫,多少令人有偏私的遐想。”
“梗阳是十个县中最富庶的,任命弟弟就此任,的确会惹来不少非议。”赵鞅十分赞同女叔宽的看法。
“虽有私心,更多却是为了公义。”女叔宽说道:“相信天长日久,众人就会看明白了。”
“大夫如何得知是为了公义?”
“魏戊的为人,朝野上下皆知。远不忘君,近不令同僚难堪,居有利之位却不思欺小凌弱,一心只想着道义正途。身陷困境,仍能保持纯正守直,谨守礼仪从不逾越。”女叔宽连连点头,“这样的人,即使给他一个县都不为过,何况是任用为县邑大夫?”
“如果因为要避讳,很可能错失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赵鞅说道。
“正是。”女叔宽深以为然。稍微停留,他又引经据典,娓娓而谈,“从前,武王克商,广有天下,他的兄弟十五人都有封国,姬姓封国者更是多达四十人。由此可见,举用提拔的条件无他,善之所在,亲密疏远都一样。”
“魏伯伯的此番任用,所举之人皆是不可多得的英杰,不失为武王之道。”赵鞅啧啧称赞道。
“此次任用,还有些趣事值得玩味。”女叔宽说道。
“哦?”赵鞅表示好奇。
“贾辛即将赴任,去向魏将军辞行,魏将军跟他说起一件趣事。”说着,女叔宽笑了笑,“说是从前贾国有位大夫,长相丑陋,却娶了位花容月貌的妻子。妻子虽有惊天美貌,一直不苟言笑。进门三年,两人几乎没有语言上的交流。”
“看来是位冷面佳人啊。”赵鞅打趣道。
“是啊。”女叔宽又笑了,“贾大夫为此很是气闷,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妻子不高兴。他想了很久,决定带妻子去到郊外走走。到了目的地,眼前有一片沼泽地,有野雉飞过。贾大夫弯弓拉弦,轻轻一放,箭到雉落。就在此时,站在一旁的妻子发出‘咯咯’的笑声,还一个劲的鼓掌。”
“看来这位妻子是个爱才之人啊。”赵鞅又调侃道。
“正中了美人爱英雄的俗套。”女叔宽说道:“贾大夫捡回野雉,走到妻子面前,感慨道,‘吾今日方知,人之不可无才,否则,妻子也会冷眼相对’。”
“魏伯伯是想借此说贾辛其貌不扬,又寡言少语,容易被人忽略,可惜了一身才干。”赵鞅如此解读。
“将军所言极是。”女叔宽十分赞成赵鞅的说法。“魏将军说这个故事,乃是为了勉励贾大夫。请他务必竭尽全力,善用其才,为国效力。”
“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说是不失其道了。”赵鞅轻叹道:“希望魏伯伯这番作为,能成为六卿表率,将风气引正,同僚以为榜样。”
“但愿吧。”女叔宽不置可否。
“大夫似乎有些不确定,难道是魏伯伯哪些事情没做好?”
“倒不是没做好,只是身处上位,诱惑太多,着实考验人。”女叔宽回道。
“此话怎讲?”
“最近听说了一件事——”女叔宽皱眉说道:“魏戊任梗阳大夫后,遇到一件难断的诉讼,苦思不到办法解决,不得已只得求助于魏将军。诉讼一方是显族大家,知道此事上报魏将军后,迅速派人给魏将军送了一支女乐。”
“此乃美色诱惑,以期在诉讼时得到偏袒。”赵鞅接过话题说道:“想来魏将军应该是严词拒绝了对方。”
女叔宽摇摇头。
赵鞅大惊,连忙问道:“难不成魏将军收下了?判了大宗胜诉?”
女叔宽仍是摇头,“差点要收,魏戊向我求助,请我和阎没一道劝说魏将军。”
“结果怎样?”赵鞅着急追问道。
“将军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赵鞅的猴急样惹得女叔宽失笑,“我和阎没商量,直接去说未免太过唐突,于是在退朝后,守候在魏将军的门前。”
“退朝之后,很快就是晚膳时间,你二人是打算跟魏伯伯吃晚饭?”
“正是。”
“不知那晚的酒食如何?”赵鞅笑着问道。
“很不错。”女叔宽侧着头想了想,“将军不会以为我们只是去蹭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