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商谈过后不久,对郑、卫、宋三国的行动就此展开。
赵鞅对卫国之事尤为上心,派涉佗、成何与卫国结盟。结盟本是力挽卫国,争取让其继续拥护晋国,没想到二人归来后却未能完成使命——卫国国君坚持不与晋国签定盟约。
另一方面,宋国使者乐祁仍在押,随着时序推进,已近三年。赵鞅不时向晋定公进言,陈说利害,不厌其烦。终于,晋定公松口,乐祁被释放。
不幸的是,三年的软禁生活对于这位养尊处优的权贵而言太过伤心以致伤身。在返回宋国途中,经过太行山时,乐祁一病不起很快去世。
人死是大事,本应尽快将其送归故国入土为安,谁知士鞅又出馊主意。他判断,宋国定会以此为借口背叛晋国,不如将乐祁的尸身留下,做为要胁。一旦宋国有背离晋国的举动,还能多个把柄。
至于郑国,显然是大势已去无心回头,只能选择出兵征讨,这条线由士鞅跟进。士鞅率兵伐郑时,有两支外援加入——一是周王室派出的一支队伍,一是鲁国军队。
周王室自身难保,怎么会派兵前来呢?说起来还得回到“王子朝之乱”。
三年前,郑国率兵伐成周六邑,王子朝的余党儋翩趁机发动叛乱。收到消息,晋国立马派兵戍卫成周,筑城保护周天子。因为晋国及时出手,周王室再次无虞。
第二年,王子朝的余党贼心不死,尹氏为首的又来与儋翩会合,以期壮大声势,期待有所斩获。不得已,周敬王只好退避姑莸。还好,周王室的两位重臣——单武公、刘桓公不负重望,将尹氏打败,叛党狼狈逃窜。
当年十二月,单、刘二公到姑莸迎接周天子,晋国也派籍秦护送周敬王返回王城。
与此同时,单、刘二公又私下派人前往楚国,买通王子朝的左右,趁其疏于防范之际,对其行刺。
王子朝既死,他的余党自是作鸟兽散,无心恋战。单、刘二人乘机组织兵力进攻谷城、仪栗、简城、盂地,清除乱党,安定王室。
至此,绵延近二十年的“王子朝之乱”总算落下帷幕,划下完整的句号。平息这场混乱的,除了周王室的重臣要员,晋国可说是居功至伟。
照理说,晋国伐郑是诸侯国之间的恩怨纠葛,与周王室无关,无奈郑国虽小却爱作,在周王室的叛乱中扮演了助纣为虐的角色,所以,周王室既已安定,派人应援晋国对付郑国也是顺理成章。
至于鲁国,阳虎不愧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三年来是牢牢把持着鲁国国政。不仅“三桓”乖乖听命,鲁定公也自动降为他的傀儡。若是孟孙何忌的猜测不错,阳虎既然已经有意安排后路,晋国自然被列为其头等效忠对象。所以,得知晋国要讨伐卫国,鲁国自是一马当先,任其调遣。
摆在面前的外部情势虽比三年前好了些,却没有实质性的变化。
无论如何,晋国的霸权旁落已是大势所趋,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论乐意与否,是否甘心。
“宗主——”来人轻声叫唤。
“董叔?”赵鞅抬起头,一脸愕然。显然,他正陷入思考,没有预料有人进来。
董安于点点头,一脸询问的看向赵鞅。
赵鞅歪头想了想,站了起来,伸出手迎向董安于,说道:“来,坐。”
“看宗主神情,似有千头万绪萦绕心头啊。”董安于坐定后说道。
“年富力却不强,冲动多冷静少,坏事有余成事不足,唉——”赵鞅长叹一声,语气满是懊恼。
“因为一件事就全面否定自己,大可不必。”董安于十分不赞同。
“实在是——”赵鞅用力摇头,“要不董叔说说,爷爷父亲可曾有过同样愚蠢的行为?”
“世上既无相同的叶子又怎能指望有相同的作为?”董安于不以为然道:“老将军遭遇家族变故,一生惟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错误又把整个家族带入绝境;少将军性格温良,为人处世都严谨守礼,多得老将军所传;到了宗主,已然可以喘口气,自然是任心所行,不拘泥于过往。”
“只怕我一不小心又会重蹈覆辙把整个家族拖入深渊,万一——”赵鞅紧锁眉头道。
“绝无可能!”董安于说得斩钉截铁。
“何以见得?”赵鞅直视董安于,一脸迷惘。说实话,他都没把握的事,董叔为何如此坚定?
“你是赵家的继承者,你的身上流淌的是无畏勇敢的血,天生就自带使命感。无需提醒,自动挑起重任,绝不退缩,也不会轻易认输。”董安于轻轻一笑,“你所遇到的挫败不过是座小小的山丘,待你飞越千山抵达顶锋回头再看,这些都不值一提。”
“话虽如此,截止目前,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例行的诸侯会盟,率兵征伐。原本是无功无过,谁知对卫结盟一事却因逼之太甚激起卫侯反弹,卫国非但没有回头,反而跟齐国走得更近。唉......”赵鞅哀声叹气道。
当初,晋国要派人与卫灵公结盟,此事由赵鞅负责。他召集麾下能者贤良,请他们自荐或推荐人选完成此事。结果,涉佗和成何自告奋勇前往。
双方约定,与卫灵公在鄟泽会盟。
按照先尊后卑的原则,理应由晋国执牛耳。执毕,成何口中嘟嘟囔囔,大有轻视卫国之意。卫灵公虽不满,为了顾全大局,只得充耳不闻。待到歃血时,涉佗的举止更无礼——他故意推开卫灵公的手,盟誓用的血顺着卫灵公的手腕流出来。
卫灵公大怒,拂袖而去。
“二人行为的确太过,却非宗主指使,何错之有?”董安于更是不解。
“不......我有责任。”在董安于面前,赵鞅向来坦诚以告,“临行前,我对二人说,卫国区区小国,竟敢背信弃义,可谓不知轻重之至。二人听闻,已然明白,对卫国可轻视折辱,令其羞愧难当,最终不得不屈服。”
“虽然如此,二人的行为仍要视当时的情形而定,不能一味穷极羞辱。”董安于分析道:“总要察颜观色,审时度势吧?”
“有我的怂恿在前,他们定是无所顾忌,哪想这么多?”赵鞅十分自责,“是我低估了卫侯,以为只要冷言冷语威逼要胁,他会知难而退,回心转意。想不到......”
“卫国这位君主,继位以来便处处与众不同,不能用常理估量。”董安于站起身,走到窗前,转过头,“从他接过国王大位的那天起,事事出人意表,令人应接不暇。”
赵鞅轻轻点头,表情无奈。
董安于继续道:“六岁孩童,被命运选中成为公室继承人;十一岁,以国君身份到我国聘问,贺我新君即位;十九岁,平四家叛乱,掌控大局,内外皆平,上下悦服;“召陵会盟”上,卫国本在蔡国之后歃血,他命大臣说服王室重臣苌弘,力陈本国国力远在蔡国之上,最终,卫国在蔡国之前歃血。”
“不仅如此——”赵鞅接过话题,说道:“当年鲁国出兵助我国伐郑,往还皆从卫行且不借道。卫侯得知,怒气翻腾,誓要报复鲁国。幸有忠直老臣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所幸,卫侯采纳了老臣的意见,这才避免了一场兵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