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跟中行氏,哪个近哪个远?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亲属上下朋友也罢,经常走访才会亲。最好还有利益往来相互成就,双方难离彼此,才会越走越近,密不可分。这些年来,赵氏本宗给过邯郸氏什么支持?答案是没有。
赵武心心念念要复兴赵氏,恰逢晋国卿族内斗白热化,只得隐忍潜晦,左支右绌。到了赵成,秉持父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两代人都忙着自扫门前雪,哪里顾得上赵氏旁支的荣辱?
到了赵鞅也不例外。他虽有冲天志,无奈现实摆在面前,两大强族双手遮天,他把本支顾好都不错了,哪有余力照拂旁支?
在看待与邯郸氏的关系上,赵鞅是天真的,最终他要为自己可怕得令人发指的“单纯”付出代价。所幸,晋阳城被证明是座不辜负期望的城池。经历四个月的战事洗礼,依然坚挺。仅仅墙壁有些破损,都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
一切还得归功于董安于。在智跞心目中,就缺一个董安于这样的全能型家臣。如果他也有一个,智氏应该更快成为第一大族。当然,迟早有一天,这个愿望一定会变成现实,只是现在言之尚早。
中行氏火急火燎的为赵午鸣不平,士氏也紧随其后,不离不弃。这一点倒是出乎智跞预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中行氏着急是因为被害者是亲外甥,士氏虽跟他是亲家,可也没亲到要为亲家的外甥出头的道理吧?
士吉射如此情深意厚,倒是让智跞小瞧了。士吉射自小就爱炫耀矜夸,不是沉稳堪用的大器。想不到对中行寅却两肋插刀,高义薄云天,智跞真想为他鼓掌。
事情一开始,国君站在赵鞅一边,派人围邯郸氏。这不是智跞乐于见到的。如果任事态发展,邯郸氏肯定抵挡不住官军的攻势,败下阵来。如此一来,邯郸这块地肯定会回到赵氏本宗手上。赵鞅本主晋国东部外交,如果能占据邯郸作为据点,齐卫再次来袭,出兵就会迅捷得多。
这个时候,智跞不方便站出来。因为此时对事件的界定还只限于赵氏的家务事,与外人无关。如果他跳出来,落井下石的动机实在太过明显。
其实他巴不得赵家出事,越乱越好。
六卿里,赵家的实力不是最强大的,为什么智跞希望赵氏出事呢?并非因为智跞跟赵鞅结了什么仇,而是换作任何一家,智跞都乐见他们不好。
刚好赵氏出事,如果能借此令其削弱,就是好事。换句话说,除了智氏,任何一家出这种事,智跞都想他们由此转衰。
晋国就这么大,六卿拥有的领地就这么多,此消意味着彼涨,此涨的同时就有彼消。智跞很早就领会到,没有真正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或许是太小就尝尽人情冷暖人生无常,他对人总有隔膜。他跟赵鞅曾有过一段倾心相交的快乐时光,在他看来不过是人生的一段小插曲。
孤立无援时,找个人相互依靠抱团取暖,分开后的岁月,仍旧要挺起脊梁独自面对一切。当他回到冷寂的大宅,花谢花开疾风骤雨他都必须一力承担,无人可依。他学着依靠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学会在孤独绝望后冷静理智,为家族未来寻找光明生机。
使命使然,野心催促,智跞停不下脚步。五家中的任何一家出事,都意味着智氏有可能参与瓜分胜利果实。只是恰巧赵家出事而已。
老天爷似乎开了眼,看到智氏两代遭遇困顿,不忍再设置障碍。智跞不仅没有英年早逝,他还顺利的登上了中军将的位置。这是第一。
更庆幸的是,此事的发展出现转机。两家合力讨伐赵家,并将其界定为祸乱者。形势对赵鞅极为不利,对智跞却十分有利。
原先涉事的不过赵氏两支,如今是三卿都被席卷,尤其最强大的两大家族包括在内,智跞听闻,差点作梦都要笑醒。
这些年,他费尽心机,四处网罗人才,接触各色人等,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其安插到卿位。他必须趁着总揽军政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做成,否则人走茶凉过时不候。
他看中了两个人——梁婴父和士皋夷。
梁婴父跟他自小就认识,家世虽不如他,难得的是对他关怀倍至言听计从。论才干,他中等偏上;论世故,泛泛而已;论忠心,上上之选。之所以想要扶立他上位,看中的就是他的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不需要才气纵横更不需要城府深沉,只要听话乖巧易操控,听命于智跞便是。他不过是智氏的一颗棋子,不需要有自由意志,只要安分守己的做个提线木偶就好。
至于士皋夷,跟他有交集,不过因为他是个不得志的士氏族人,智跞想的是收买利用,而非真心结交。
士氏是第一大族,人多地广兵强马壮,没什么理由动不了他。要想拖累分化,只能从内部着手。士皋夷别无长技,最擅长的正是搅乱局势。他惟恐士氏不乱,一心一意想把士吉射拉下马。他平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当上士氏的继承人。
士皋夷鼠目寸光,脑袋空空,见识浅陋。如果士氏真的垮了,做个没有资源财力的当家人有什么意义?
不过他的愚蠢正中智跞的下怀。如果士皋夷能识善断足智多谋,智跞一定会避而远知。一个更强大的士氏是他畏惧抵制的,相反,一个草包主持士氏大局,是他一心期待的。为了当上士氏的宗主,士皋夷多次对智跞明示暗示,极尽讨好谄媚之能事。
让士皋夷入卿,比梁婴父容易。虽是旁支,毕竟姓士,把他拉入卿,还能混淆他人视线,以为智跞不忍士氏后继无人,特意早早就安排好人选。
如此一来,一个没有强大的家族作后盾容易控制,一个有家世却脑袋空无一物好哄骗。算下来,一半卿位都由智氏节制,真是天大的好事。
至于赵氏,如果能一并驱逐,那是最好不过。剩下韩魏,多年来一直柔弱不堪,智氏已经拿下半数卿位,他们还能怎么样?不过是九月的蟋蟀,只得躲进床底苟且安生。
拿不下赵氏实在有些美中不足,所以智跞才会郁闷。
或许是他的如意算盘早被韩魏看透,赶跑两大强族后,他们才极力说服君主保赵氏无恙。智跞是心中有气,只是不好发作。大势刚定,他是最大的赢家,不好欺人太甚。
毕竟,韩魏虽不强大,却也是祖辈因袭,在晋国政坛活跃多年,也都有功于公室。他不能直接跟他们唱反调,非要把赵鞅当叛乱者处置,否则就是公开与赵鞅为敌,以一敌三,沦为被动。
这些年积累的政治经验告诉智跞,绝不能做出头鸟,尤其不能同时与若干家为敌。一旦成为众矢之的,敌人就会跟其他敌人联手对付自己,相当于主动把自己的敌人团结起来,万万不可。
可是,智跞仍是不甘心。明明掌握主动的是他,为何不能事事如愿?经验告诉他,许多重大事情的转机,往往稍纵即逝,如果不趁热打铁,可能再难挑赵氏的毛病。
所以,一定不能等太久,这段时间就是绝佳时间窗口。
只是,找个什么由头?需要达到怎样的目的?
三家跟君主都已立下誓约,对赵氏再不能追究叛乱挑事的罪名,否则便是无事生非,自己反倒成为始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