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冉听不清许知白的声音,只能双眼模糊地看过去。却见领头男子身姿颀长,立如华山松柏般英挺俊秀。
他手执折扇,面色阴冷地睥睨过来,看人时的眼神,如擎天冰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月影寒气折光而来,薄薄俯射。
再看,四爪金龙盘踞男子胸前,腾跃于靛蓝衮金线的长袍之上,那金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一双赤目直勾勾地盯着季书冉,几要裂帛而出!
季书冉心下大骇,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草草民季书冉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远处福生听见声音赶来,见到太子几人立刻颤颤巍巍跪下来。
陆定羲慢悠悠的,音色低沉,“季书冉,季贵妃跟你是什么关系?”
季书冉咽了口口水,“回禀殿下,季贵妃乃是草民的姑母,秘书少监季淮昌是草民的父亲。”
良久,窒息似的静谧淡退。
季书冉听到陆定羲说:“民间说龙生龙、凤生凤,今日一见,果然贱人的侄子也是贱种。”
季书冉抿着嘴闭了闭眼,只能把头低得更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陆定羲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刃。
可事有蹊跷,任他皇子龙孙,总不能颠倒黑白吧!
季书冉不平,“太子殿下,此事还有误会!草民并未对许知白做出僭越之举。”
许知白原本缩在陆定羲的脚下哭诉,闻言一个颤栗,更往太子身后退了退。
陆定羲的墨瞳如炬,闻言看向季书冉低叩的后脑勺,和那一段雪白如藕段的脖颈,气势如山一样磅礴压下,“哦?那你的意思是孤冤枉你了,知白又诬陷你了?”
季书冉逐渐挺直腰背,他抬眸看向对面几人,他的眼眶赤红,此时已然毫无惧态。
黑瞳如炬,忿忿不平地正视前方,一颗心火热坚韧,如剑一样挺直他的脊梁。
陈世霄站在太子身边,盯着季书冉的脸,少年人心事都在脸上,有些纠结,又像是希冀着什么。
昨日回家后,陈世霄就找了父亲递名字,要把季书冉带去围猎,那时候的自己依然嫌弃季书冉的市井作态。
可偏是季书冉躺在地上斜飞含恨的一眼,宛若惊鸿,怎么也忘不掉。
年少气盛,夜半瑶光倾洒,陈世霄躺在床上横竖缭乱,心火难息。
陈世霄觉得自己病了,睁眼闭眼,全是季书冉瞪自己的那一眼,怎会像妖精似的。
现在季书冉衣裳凌乱,胸前雪白如缎的皮肉,自己昨日那两个脚印鲜红见血,映在陈世霄的瞳底,清晰可见。
再美丽也只是皮囊生的好罢了,不过一介偷奸耍滑的人渣无赖,根本不值得自己多看一眼!
陈世霄置气般硬生生移开眼。
忽有两声啜泣微微传来,陈世霄看向伏在太子脚边的许知白,衣衫不整、形容狼狈,这才忆起方才情境。
此事的确疑窦丛生,季书冉昨日没有得手尚且吓得两股战战。
今天怎么会又故技重施,还被自己与太子正巧撞见?他不怕死么?
“是,此事既非草民所为,那殿下便不应该对草民定罪。”季书冉回。
陆定羲微微笑意,杀机隐隐,“藐视皇权,冲撞太子,这总不会是冤枉你吧?此事可大可小,陈世霄你看着办吧,别弄死了就行。”
说罢,陆定羲温言宽慰了许知白几句。让人把许知白搀了起来,两人一道离开了。
季书冉看着几人渐行渐远,彻底淡出视线后才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阵风呼啸,吹乱季书冉的鬓发。
现在他终于明白当初陈胜吴广写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心境有多扼腕难平。
福生快步过来搀扶自家公子,他的身子还未调整过来,抖若筛糠。
没走的不止是季书冉和福生,陈世霄走过来蹲在季书冉的面前,“季书冉啊季书冉,你还真是狗胆包天,今天没得手,明日是否还要继续侵犯知白?你这种卑鄙小人,活着也是大雍的败类,还要牵累季家和贵妃。”
季书冉抿着唇撇过头,多说一字都是无用。
这样高官尊爵的人,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想听的。
见季书冉不说话,陈世霄也不意外。他让人把季书冉从地上拖了起来,绑住双手往太学外面走。
陈世霄心中虽是生疑,但不知怎的,像是故意要抹除心里的那点泛滥般,偏生对他恶语相向。
季书冉警惕,“走去哪?你想怎样对我?”
见陈世霄不答,季书冉心若擂鼓,强装镇定道,“我已经同我父亲说过,你会带我去围猎,若是你把我打了半死——唔!”
陈世霄嫌他吵,把书塞进季书冉的嘴里。
季书冉说的这些,陈世霄自然知道,所以他并不打算如何严惩季书冉。
他有更有意思的法子折磨季书冉。
“你如今犯了如此大的罪,自然把你送进县衙打上五十大板,再受些老虎凳、烙刑、鞭笞这些刑罚,才能让我交差,让太子殿下消气啊。”陈世霄一边说,季书冉便一个接一个的哆嗦,冷汗不停往下冒。
季书冉跟着陈世霄往太学外面走,心底打算让福生赶紧回家找父亲救人。
可他还未实施计划,眼前就被一片黑布蒙上,福生也被支走了。
季书冉的心中森然一片,这陈世霄行事放肆乖张,即便围猎上自己的名字是他报上去的,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马车滚滚向前,在一处飘香玲珑的建筑前停住,陈世霄刚刚说的自然是哄他的。
他真正要把季书冉带来的地方不是县衙,而是春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