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季书冉也只能尴尬一笑。
陆容璋带季书冉去了书房,他若无其事地款款落座,狭长的睡凤眼碧波盈盈,仍是风轻云淡地笑。
不愧是陆容璋,季书冉抱着手心里的茶杯,暗暗感慨,两世加起来也从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季公子此次登门拜访,不知所为何事?”陆容璋问。
提起正事,季书冉忙正襟危坐起来,“王爷,我此番前来是……”
“容璋!你上次不是同本王说想听曲么?我把梁红戏班给你请来了!”
忽然有人震声而来,依稀还能听见赵管家在门外阻拦的声音,那人不管不顾、蛮横闯入,“贵客?什么贵客!还能比本王更贵的?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贵客!”
来人破门而入,大马金刀地跨步进来,却在看到季书冉时愕然一怔,“怎么是你?”
瑞王李扬时!
季书冉满面苦涩,这四个字,他也想问。
“草民季书冉参见瑞王。”无奈,季书冉坐在轮椅上给瑞王行了个礼。
陆容璋眉峰稍抬,“怎么,你们认识?”
李扬时闻言一顿,继而哈哈大笑着上座灌了一口茶。
他对着陆容璋递了个暧昧不明的眼色,“你啊有所不知,这位季公子,可是个美人啊~”
“哦?怎么说?”陆容璋似是来了兴趣,坐起身子,瞳中若飞鸟掠水,漾开涟漪。
李扬时道:“上次在春香阁偶然见到陈世霄那小子与季公子,当时的季公子轻纱罗裙、敷粉唇红,一派女儿家的打扮。”
李扬时摸着下巴回味似的,“容璋你是没看到,那时的季公子真个是花容玉貌、天姿国色,整个春香楼都比不上他的万一,连本王都差点动心要把这小妞收了填房。”
季书冉被李扬时说得又羞又恼,涨红了脸。明明自己也是六尺男儿,在他的嘴里却成了个弱柳扶风的美娇娘。
“王爷,之前只是一个误会,我与小侯爷打的一个赌罢了。不过一个玩笑,难为瑞王记挂至今。”季书冉有心回怼,说起话来绵里藏针。
也不知李扬时有没有听出来季书冉的暗怼,他暧昧地笑了笑,“俗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么。这不是,今日又与冉儿有缘重逢了。”
他有意调笑,特意咬着“冉儿”二字说话。
如今季书冉还带着三分病气,面无血色,朱唇艳红,一双桃花眼嗔怒着瞪他,眼波流转之间仍是摄人心魄般的美。
李扬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眸中狎亵,怎么病了反倒更添媚色,真是妖精。
“冉儿?本王却是不知,你们还是这样的,旧相识。”陆容璋忽然出声打断两人的叙旧,一掬笑意盈在瞳中,却远不及眼底,语气听来也有些怪异。
李扬时大手一挥,“容璋若你也想看季公子女装打扮,这还不简单,正巧我带了戏班子,让他们给冉儿化妆便是!”
季书冉被他吓出一身冷汗,眼下自己行动不便,若是他们真要扒光了自己的衣服换女装,也无力抵抗。
他连忙否决,“这这这不行!实在是有失礼数!何况我虽人微言轻,却也是前阵救驾及时的功臣,怎么,怎么可以以色侍人!”
季书冉生怕这陆容璋与李扬时是一丘之貉,又念着自己刚才看了他的笑话,想要报复回来,屁股都坐不住轮椅了。
却没料到此次陆容璋竟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这个么,总是有机会的。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本王与季公子还有要事要谈,扬时你这戏班子恐怕今儿是无福消受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赶客了。
李扬时是个乖觉的,与陆容璋约下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由赵管家领着离开了书房。
这过程里,陆容璋一对黑瞳直勾勾地对着季书冉瞧,瞳色幽深,如一汪冷潭,蕴着难以分辨的神色。
季书冉不明所以,只能对着陆容璋报以感谢一笑,陆容璋也对着他闲闲地笑。
李扬时走后,季书冉又把话题往正事上引:“王爷,我这回前来是为了您与裴家大小姐的婚事而来。”
“哦?莫不是因为本王半路截走你的未婚妻子,上门报复来了?”
季书冉一哂,“王爷说笑了,我与裴大小姐既没下聘,也无说媒,哪来亲事一说。”
他继续说:“裴爵爷与您定下婚约,恐是为了两方牵制,保全自身,王爷要小心。”
陆容璋沏茶浅呷,“我知道,害你入水的主谋实则是许知白,太子为了保他,所以与伯爵府早就有了谋划。”
果然,陆容璋从不置身险地。
“那您为何……”
陆容璋反问道:“你知道许知白是如何怂恿裴二小姐害你的么?”
季书冉一愣,他确实忘记了探究这个。
裴二小姐虽蛮横娇纵,却并没有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本事,许知白能够说服裴兰玉,一定用了非常之道。
“许知白告诉裴兰玉,裴爵爷心爱吴小娘,却迟迟不续弦是因为裴夫人的遗愿,她要裴爵爷发誓此生只有裴大小姐一个嫡女。”陆容璋对他娓娓道来。
“也正是这个遗愿,让裴二小姐始终低人一等,是个庶女。裴二小姐因为庶女的头衔怀恨已久,许知白告诉她,只要她除掉了你,许知白不仅能保住她,还能帮她除掉裴淑玉,让裴兰玉做嫡女。
裴夫人的遗愿世上只有裴爵爷一人知晓,却被许知白说了出来。裴二小姐对他深信不疑,许知白又拿捏住了裴二小姐的痛处,利欲熏心之下,所以她才对你痛下杀手。”
季书冉没想到陆容璋竟了解得如此全面,而自己只知道其中一二便急着来献宝,便不由有些相形见秽。
“这件事和你与裴大小姐的亲事有关系?”季书冉不由问道。
“想知道么?”陆容璋笑若春花,说,“你上次在裴大小姐生辰宴上唱的曲,我很喜欢。再唱一首,我便告诉你,如何,冉儿?”
上次在裴大小姐生辰宴上,我唱曲儿了?
季书冉呆滞半晌,道:“王爷,那日我吃醉了酒,不曾记得自己唱了什么曲。”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这一曲。”
这不是《兰亭序》么?
季书冉瞠目结舌地看他,难道自己无意之中效仿那些穿越的前辈,也用现代的知识给自己开了金手指?
见陆容璋悬悬而望的模样,季书冉试探着问:“再唱一遍?”
陆容璋摇头,“唱首新曲,别人听过的,本王不听。”
除了《兰亭序》,周董的歌,季书冉最喜欢的还是《烟花易冷》。
实在想不到,穿进书里竟然也有机会能够继续唱歌,季书冉一时不知怎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见书房内摆着琴,拨着轮椅过去抚琴伴奏。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 落在那座野村
缘分落地生根 是我们」
一曲唱罢,陆容璋摇头抚掌,啧啧赞叹。
道来也是,陆容璋蕴藉风流,才情艳绝京城。他既曾一掷千金为一曲琵琶,如今对季书冉这新兴的曲目感兴趣也无怪乎。
陆容璋并非食言而肥之人,曲毕便道:“裴爵爷敢包揽下所有的罪在裴二小姐身上,定是陆定羲以整个德昌伯爵府向裴爵爷施压,裴爵爷看似因女儿受他胁迫,实则早已被迫上了同一条船。”
季书冉拒绝了赵管家的陪同,独自一人拨动轮椅离开王府,他寂寂一人,脑中不断回响陆容璋的话。
“他愿意将女儿委身于本王做侧妃,不过是想架起桥梁,让陆定羲更方便于拔我这根肉中刺罢了,而本王的同意,也只是将计就计。”
“季书冉,本王知道你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许知白几次三番治你于死地,你一人之力不足以抗衡东宫,便来寻求本王的庇佑。”
“本王今日对你说了这么多,便已是将你视为盟友。本王欣赏你的才华,你可以每周来为本王献曲,如何?”
一番谈话,季书冉早已被他的谋划和头脑所折服,竟哑然无声,只有肃然起敬。
他实在无法想象,面对如此精于算计的陆容璋,陆定羲到底是手握何等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最终荣登大统。
而季书冉离开书房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只有寥寥一句,“裴大小姐知书达理,是个好姑娘,还望王爷好好待她。”
成为党争之间的牺牲品,仿若是氏族女子逃不脱的命运。
季书冉仰首望天,万里无云,如水涤过一般的湛蓝,心底一片唏嘘。
再心高气傲的女子,最终也只能被深锁高墙,聊寄余生。
姑姑季贵妃颇眷圣宠已是好的,最极端有如楚氏那样疯魔,不知道裴大小姐嫁入王府又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抱歉...”
一个丫头行事冒失,低着头毛毛躁躁地撞上了季书冉的轮椅。
季书冉无心怪她,却一抬头认出了她的侧脸,骇然一震:“裴大小姐?”
那“丫头”睁圆眼睛:“季书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