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定羲转过身,默然。
不消说,这位大人定是为了给许知白平事来的。
季书冉深吸一口气,抑住胸中怒气,不想同他多说一句,声音硬邦邦的:“不知太子大驾光临,季家有失远迎,草民这就去叫醒家父家母……”
“不用麻烦了,季书冉,我是来找你的。”陆定羲说。
“找我干嘛?”季书冉撇了撇嘴,懒得再和他扯那些文绉绉的架子。
陆定羲语气淡淡,“这次许知白捅伤你表弟一事,希望你们不要声张。”
“你做梦!”季书冉猛的抬头,气血翻涌,怒瞪向他,“当街杀人竟然想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
陆定羲唇角轻扬,冷笑一声。
差点忘了,这位爷姓陆,当今堂堂的太子爷,他就是王法。
他笑,季书冉也跟着一起笑,笑到尽兴,季书冉仰起头,呸了他一脸的口水。
“呸!”季书冉冷嘲热讽道,“你陆定羲也配做太子,也配做未来的九五之尊?大雍要完了!”
“你!”陆定羲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的下颌绷紧,浑一身戾气。
以往季书冉在他面前无不是卑躬屈膝、做低伏小,生怕招惹他半分,如今竟是胆大包天,敢编排起他来了?
“你吃醉酒了?”陆定羲沉声问。
季书冉叫嚷起来:“我没吃酒,我头脑清醒的很!你是太子了不起?太子就能仗势欺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也不怕——!”
“怕什么?”陆定羲眯起眼。
「不怕一道雷劈下来劈死你和许知白一对狗男男!」
季书冉当然不敢直接骂出来,梗着气得通红的脖子,一扭身,“多行不义必自毙,太子殿下,你自珍重。”
季书冉转过身,却听见陆定羲悠悠的声音:“我看过你会试的卷子,季书冉,满卷芜劣。”
他怎么会看过我的卷子,难道自己乙等八名的成绩是太子搞的鬼?
季书冉拧起眉头,回身把他盯着。
陆定羲说:“但有一句说的好,刘邦称霸,乃天命所归,得天命者得天下。季书冉,你如果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这天命归谁。”
这天命,从未变过,一直牢牢锁在了陆定羲的身上。
任凭陆容璋机关算尽,依然棋差一招,兵败如山倒。原书中的陆容璋最后还是凭着许知白的救济,才能留下一条命。
转瞬之间,陆定羲浊气一吐,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他斜睨着季书冉,“现在,你再考虑一下我刚刚说的话。你若是同意不追究,孤能应允你一件事。”
仇,他季书冉必须要报,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眼下只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暂且先和这太子虚与委蛇,再另寻时机把自己身上所受的苦,都在许知白身上都找回来。
季书冉略一思量,心整个的静了,“我要你永远不动季家,让季家高枕无忧,包括我姑姑季贵妃。”
陆定羲懒懒道,似对季书冉的恩赐:“只要你们听话一点,别做孤的绊脚石,那孤自然也懒得对付你们。知白那里,也会拦着他再对你下手。”
提起许知白,季书冉实在是不懂,即便万人迷是作者亲妈给许知白开的金手指,但是陆定羲又不是傻子。
喜欢一个人总有个理由,季书冉真想知道许知白的御夫之术怎会如此高超,能随意摆布太子如此得心应手。
如果许知白不想着封侯拜相,写本《三句话,庶子变男皇后》这种书,也能火遍全国吧。
季书冉实在没忍住,多嘴问了句,“你那么爱许知白,到底爱他哪?”
显然陆定羲没想到季书冉会想到这个问题,他的眉间兀地沉了。
当初许知白拿着铜镜揽镜自照的样子,至今刻在陆定羲的脑子里。
没有许知白,他就夺不了天下,安不了家国。
陆定羲腕上的佛珠轻轻拨动,他永远忘不了幼时与母妃受人排挤,只能吃剩饭的时光。
那时候母妃每天晚上熬瞎了眼睛,也要绣绢送出宫卖钱,然后用所有挣来的钱买了一座木塑菩萨。
那天夜里,母妃按着他的脑袋对着那尊木菩萨磕得脑袋出血。
她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神神叨叨地絮念,要让木菩萨保佑她步步高升。
母妃告诉他,她的母家垮台了,因此连累了他们母子二人。
深宫险恶,他们倚仗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还有靠天上神佛庇护。
再后来,她终于尊为皇后。
古来前朝后宫,都是一条条血路杀出来的。
母妃说,他们都会下地狱,下辈子都是畜生。所以要多积阴德,这辈子活得长点,晚一点下去遭罪。
月辉轻洒,莹润的佛珠浅浅散着宝光,时至今日,陆定羲早已不敢信人,只信神佛。
所以他不敢放弃许知白,一旦弃了他,陆定羲害怕佛也弃了自己。
陆定羲的喉结滚了滚,定定道:“孤与他如何,与你无关。”
碰了一鼻子灰,季书冉也觉得自讨没趣,喜欢这玩意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就是不知道许知白照自己的镜子是干嘛用的,书里也没有提及。
难道是因为剧情崩坏,世界观自动补足的道具?
太子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久留,季书冉送他出府后就心事重重地回了春舟的卧房。
千不想万不愿,终究被搅了进去,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可当他再打开春舟的房门,床上赫然已经没有了人影!
季书冉的心头铛一声,方寸大乱,他快步跑到床边,却见一张纸留在了枕头下面。
表哥,我回苏州老家养伤去了,不要找我,我很好,勿念。待我伤好,定回京城陪你。
春舟
季书冉凝眉看着这封告别信,春舟都伤成那样了,他一个人还怎么回苏州?
即便知道春舟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他的原因,但季书冉还是忍不住派了府上的人去寻他,可是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
季书冉心急如焚,又把这事儿告诉了父母。
他们生怕春舟一个人在路上出了岔子,紧赶慢赶地想找官府帮忙找人,却在春舟离开的第五天,季府收到了一封来自苏州的信。
这封信是苏州的姨父姨母寄过来的,信上说春舟已经平安回家,让他们不必担心,等春舟休养好了,再去京城报平安。
如此季家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又对贺家心存愧疚。
姨父姨母也只有春舟一个儿子,自小心肝宝贝地疼着,不料一趟赴京赶考,却是让孩子落了一身的病回家。
季府继而去了一封慰问信,因着心里愧疚,又并上好些名贵的草药。
春舟这边的事儿刚刚落下,宫里又来了人,老太监往季家的庭里一站,说会试成绩出来了,皇爷让季书冉去面圣。
季淮昌毕恭毕敬地给老太监塞了车马费,把他送出府。
上轿子前,老太监扭头看了一眼三人,语气阴柔:“会试放榜之后,官家高兴着呢。季大人,恭喜啊,生了个好儿子。”
季淮昌和王碧蓉使劲压了压嘴角,终是压不住,嘴角一个劲地往上扬,眉飞色舞地把老太监给送上了轿。
王碧蓉抱住季书冉的脑袋嘬了好几口,兴奋得恨不得拉着季书冉满京城走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肚子里滚出来一个人中龙凤。
季书冉若有所思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该问皇上讨要一个什么赏赐。
次日蒙晨,进宫的马车就接走了季书冉。
自从王府一别,季书冉与小侯爷已是半月未见,如今又在养心殿门口重逢。
少年身披曦露染红光,他背阳而立,晨霞在他身上打下轮廓,蒙在阴影里的脸晦暗不明,遥遥看过来,似天地间只剩你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