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缄默,季书冉警戒地与太后对视。
他已经跟姑姑说定,暂时先不把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以免打草惊蛇,把自己变成靶子。
可为什么,太后会知道?
季书冉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在诈他,所以不敢发声,静静等着太后的话。
“你不必害怕,永寿宫的确封锁了消息,但你以为真的有什么事,能瞒过哀家的眼皮子底下么?”太后请他平身,既然腿不好,就坐下说话,动不动就跪,反而坏了身子。
季书冉诚惶诚恐,坐下回话。
“回太后的话,季贵妃的确孕有龙嗣,但公主皇子还尚未可知,过早下定论是否太过仓促?”
季书冉无法确定太后是不是诓他的,抛出一个直钩引他去咬。天上不会掉馅饼,需知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不论季贵妃腹中是男是女,都是皇帝的血脉,哀家要保证皇帝的血统登基,不能让别人拾了空子不是?”太后道。
季书冉不解,“既然如此,太后何不直接扶持太子登基,岂非更好?”
“羲儿他……”太后轻叹了口气,摇摇头,“你只需告诉哀家,若哀家能为你指条明路,扶季贵妃的龙嗣上位,你接不接受?”
太后言词不明,显然有意隐瞒,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所有人都心中明白,能坐上龙椅的只有襄王和太子其中之一,若他们二人能自相残杀,两败俱伤,能让自己渔翁得利,不失为妙手。
可是与太后合作,季书冉无论如何也不放心。
“事已至此,臣就有话直言了。无论是襄王,亦或是太子,都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都比季贵妃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更得人心。臣实在想不通,太后的棋子落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季书冉实话实说地回话。
太后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季书冉,你错了。哀家这一步没有走错,哀家的棋子并非落在季秋阑腹中龙嗣,而是落在你身上。”
未曾设想过的回答,季书冉略惊,首次露出少年人的无措和慌乱,“太后何出此言?”
“你们年轻人身在庐山,不识其中真面目,哀家作为局外人,看得却是清清楚楚。”太后似是回忆起什么,浑浊的瞳孔里流露一丝感慨,叹道,“我们陆家,出情种啊。”
千帆已过,沧桑未改,太后怀着沉甸甸的心事,再次问他:“如今时局波云诡谲,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季书冉,你可愿以身入局,为你们季家搏个未来?”
季书冉心中一番计较,不敢擅自应下。一旦与太后契成同盟,他就是在拿整个季家,乃至姑姑腹中龙嗣在赌,
毕竟这一次他不再作为襄王或是太子的棋子,他要真正做棋手,执子入局。
“季书冉,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你这是不相信哀家,还是不相信你自己?”太后再次发话,咄咄相逼。
季书冉仔细思索一遍,定下心神,跪地道:“回禀太后,微臣自然愿意扶持季贵妃龙嗣荣登大宝。但是臣需要皇上的三道圣旨。一道废除太子陆定羲,一道削藩襄王陆容璋,一道立储季贵妃腹中龙嗣。
若有这三道圣旨,臣才心安。”
太后定睛注视他,良久,宽慰一笑,赐他回座,“季家出了你,也实在是我大雍的福报。你有七窍玲珑心,哀家也才放心,这件事哀家知道了。明日酉时,你去季贵妃房里,哀家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两人商定下来,季书冉身体抱恙,不便久留,由小太监扶着出门回房。
刚走进楼道里,就见一群家丁样式的人正急匆匆赶下楼。
这群人里,季书冉有眼熟的,心中一惊,连忙伸手去捉,“你不是侯府的吗?出什么事了?”
见到是季书冉,是陈世霄的至交亲友,那下人不敢怠慢,对季书冉行过礼后,担忧道:“我家二少爷不知什么原因,去酒楼喝酒,喝得吐血!满府的人都被侯爷叫过去,太医都赶过去了!”
这下人显然慌得急了,脚下还踩着碎步,只等季书冉放人,好一个箭步冲下楼去。
季书冉眼前陡黑,脚下站不稳。旁边小太监哎哟一声,堪堪搀好他,“季大人,小心。”
“快去,快去...”季书冉对着那仆从挥挥手,那人如蒙大赦,抓住栏杆飞奔下楼。
季书冉跟小太监也招招手,急色不减,脸已煞白,脑子里嗡嗡得一团乱,“快,快点,我们也过去看看。”
怎么会这样……
都怪自己,都是自己的原因!
若非季书冉一心想要保命,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在宦海里往上爬,又怕自己出个好歹,没个能从中保护自己的,哪里会惹得小侯爷遭受这么大的难!
当初在破庙里为了一条蛇,都能无偿供血大半个月的自己,怎么如今会变成这样玩弄人心,狼心狗肺之人?
季书冉心里慌得厉害,鼻头一阵阵地发酸,他发现自己快不认识自己了,滔天的情债,他哪里还得过来?
当初踹自己胸上两脚,妓院戏弄,旁观自己断腿这些羞辱打骂,一桩桩一件件,或许早已两讫......
若季书冉再继续抓着小侯爷对他的情意不放,反而又成了季书冉亏欠他的,如此不单愧于小侯爷,亦是愧于春舟。
酒楼里已经人满为患,将士家丁一圈圈一层层把中间的人包的严严实实。
季书冉心里一惊,连忙剥开人群,将士想要上前阻拦,看见来人又低头行礼。
“你们快散开!快散开!你们这样堵着他,空气不流通,对小侯爷不好!”季书冉手下没有力气,只能扯着喉咙喊。
太医也听见了这话,才反应过来,亦是指挥着众人散开。
人群疏散,季书冉才看见陈世霄躺在地上的模样。
往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面若金纸,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地上,即便已经昏厥过去,眉头仍旧高耸,不肯平下,他紧紧闭着双眼,两颊的泪痕斑驳……
季书冉不敢再看,心里如针扎一般,涩痛难忍。
他跟小太监知会一声,转身要走,小太监不明所以,“季大人,不等陈将军醒过来吗?”
季书冉抿住嘴,摇了摇头,嘴唇一阵颤栗,只是叹气。
不能再看,也不能等小侯爷醒过来,赔不起这笔债,季书冉就不应该给他这个幻想,免得陈世霄再次落空,再痛,再悲。
「冉冉你呀,就是心肠太软,可不好找女朋友。现在年轻人时髦得嘞,都说你这叫中央空调。」现世的母亲打趣他。
当时季书冉只当笑话听,毕竟那个时候的自己,对感情一事尚且懵懂,哪里明白那么多。
如今再看,母亲说的一点没错。
“请你们不要告诉陈将军我来过,千万拜托。”季书冉看向将士下人们,微微鞠躬,众人哪里受得起这一拜,连忙推脱。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皇后屋里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陆定羲阔步直入屋内,皇后与国师正在谈话,见他进来,皇后昂首看他,精光毕露。
陆定羲上唇微抽,抬手砸了一个花瓶,梆一声炸开,瓷片迸溅!
宫人皆惊,皇后携怒而立,“陆定羲,你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母后,你告诉儿臣你与忠勇侯定下要杀了季书冉,害得儿臣从陈世霄房间一路搜到他房间,就是为了给儿臣编排这么一场香艳的活春宫吗?”陆定羲冷笑,逼近她。
皇后唇边笑意亦是凉薄,一字一字往陆定羲的心上割,“怎么?难道你要告诉本宫,你陆定羲天生下贱,别人穿过的破鞋,你也要当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