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早已预料到功亏一篑的下场,福慎竹才会早早设下假怀孕的局。
她让心腹为自己体内下蛊,作出怀孕的假象,只为一旦落入死地,为儿子拼出一条活路。
国仇家恨,血海深仇,这世道艰难,她不愿把所有担子都压在儿子身上,所以自己揽过重任,凭一己之力扛起来。
可这世上,要想脱胎换骨地成长,这条路,必须得是以亲人鲜血铺就。
如果她的血肉之躯可以铸就陆定羲未来的成功,那这对她来说,就是生命之重于泰山。
福慎竹虽已经是冷宫弃妃,但她毕竟身怀龙种,如若滑胎,势必惊动皇上和太医院。
冷宫门口的太监们惊慌失措,赶忙跑去禀告皇上。
“母亲……”陆定羲双膝脱力,重重跪在地上,他脸上血色尽褪,空洞的眼睛里泪水滚滚而下。
“羲儿,从今日起,你就没有娘了。路还很长,你只能一个人往前走。”大量失血之下,福慎竹的脸色越发苍白,她倒在地上,满怀眷恋地想要再抚上儿子的脸。
陆定羲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呜咽痛饮,他慌忙把母亲抱到床上,泪水成珠线般砸落到福慎竹的身上。
“不要…母亲,您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已经去请太医了……”
福慎竹缓缓摇头,“痛吗?羲儿,痛就要记在心里,永远也不要忘记今天的痛。等你真正成为这个天下之主,就不痛了。”
“娘明白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可是我舍不得啊……儿啊,我的羲儿,世道炎凉,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我放不下啊……”两行清泪顺着福慎竹的眼角滑落,声声哀泣,“永远不要恨娘,要记得娘对你的爱。”
“偏偏是我儿,这么大的仇恨,偏是我的羲儿来扛……”血肉伤痛,哪堪比如今心痛的万一,福慎竹闭眼流泪,万箭穿心之痛,深入骨髓,嗡嗡地凿她的骨髓。
“不要说了母亲,我求您,不要再说了……您一定不会出事的,大不了,我、我跪下来求父皇…求陆容璋!”陆定羲攥紧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泪水潸然。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陆定羲整个像泥一样塌下来。
伤到极处,一股难以抑制的干呕冲动涌上喉头,陆定羲抓紧床幔。
陆定羲苦苦维持了十几年的冷毅形象,此刻轰然倒塌,他埋首在母亲床头,捉回三两分幼时窝在母亲怀里的童真。
“羲儿,你的腿,生来不是用来跪的。”福慎竹道,“你小时候,我给你取的小名便是豚儿。你不开心,说你才不是猪。可你要记住,无论外人怎么说,你永远是为娘心里…最优秀,最出色的儿子……”
很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何木华领着太医院的人匆匆赶至,陆定羲顾不上擦泪,连忙给他们让路。
他退到角落里,才敢把蓄在喉咙里的一口血吐在墙角,痛极攻心,血脉逆流。陆定羲坐在地上,隔着破旧的木窗看秋风卷落叶。
福慎竹没让太医进来,先把何木华给喊了进去。
“何木华,你老婆,是我身边的大宫女送过去给你对食的。这么多年,我没求过你什么事情。”福慎竹奄奄一息,只剩出气,没了进气。
何木华老眼混沌,泪光泛起涟漪,他点头:“娘娘,您说吧。您应该明白,即便您不送玉禾来咋家跟前,您吩咐的事儿,没敢不从的。”
福慎竹撑着最后一口气说:“等我死了,在冷宫里埋了就算了。你打一口棺材,把羲儿送出去,送去宁州胡家,自有人接应。”
一阵寂静,老怀叹息,何木华低声应下。
北风萧萧,阴雨涟涟,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天幕,压在胸膛……皇后薨了。
腾蛇一族根生于昆仑仙境,盘踞已有上万年之久。
听说王上已将仅剩的少主斐带回族中,可斐少主却一次都没有露面过。听闻婢女之间的流言说,斐少主和王上置气,正在闹绝食抗议。
见婢女又把饭菜原封不动地拿回来,王上搁下手中玉笔,问:“斐还是不肯吃?”
婢女的手一颤,闻言点头。
“不吃就明天开始别送了,由着他去作,饿死他算了。”王上道。
婢女连身下跪,欲泫欲泣地摇头:“吾王不可,少主原本就身负重伤,又不肯好好医治进食。这样下去,身子真该糟蹋坏了,您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王上仍是愤懑,张口欲言,翕合几次,又把话憋回喉咙里。他抿抿嘴,恨铁不成钢地一甩袖,站起来走向斐的房间。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斐听出是父皇的步子,灰暗的眼睛里光芒乍现,他强撑起身体扑向门口,“父王!父王…您终于肯放我回人间了?”
“回人间?去人间做什么?去送死么?”王上冷哼一声,迈步进屋,“想我腾蛇一族,乃是上古神兽,天地初开混沌之时,我族才是真正的六界之主。
可你呢?身上流着腾蛇血脉,却被人间的道士逼出原形,就凭你这身子,还想去人间?”
斐听出父王言下之意,面容灰败,倒退两步,婢女连忙快步上前扶住他。
“既然不肯放我去人间,那你来做什么?”斐被婢女搀到椅子上坐下。
王上道:“来劝你吃饭。”
斐僵着脸,冷冰冰的,没说话,无声地抵触他。
“你对你那救命恩人季书冉,有情,我问你,你真的了解他吗?”王上娓娓问道。
“怎么不了解?他前世今生我都了解。”提及季书冉,斐的脸色这才稍霁,回道。
王上又问:“既然了解,那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你濒死之际,他一介凡人的血,能对我族上古神兽大有裨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