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小太监空有妖色,却不似季书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
季书冉把他叫起来,站在自己身边。
两人比肩而立,那小太监耸肩勾背,扭扭捏捏,季书冉却清越明媚,落落大方。
孰胜孰负,一较便知。
小太监相形见绌,根本难以望季书冉之项背。
季书冉问红钿:“我俩长得像吗?”
红钿细细打量二人,眼珠子从小太监转到季书冉身上,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有点像,又非常不像。奴婢想到一个成语,东施效颦。”
话音落下,坤宁宫的宫人们一下哄笑起来。
他们不怕被季书冉斥责,一来跟着这位主子久了,明白季书冉的脾气好。
二来这个二流货色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明摆着要做季大人的替身。
他们就是要借势给他个下马威才行,别想凭着与季大人有三分相像,就来分宠。
须知他们同坤宁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因为这浑太监,引得皇上冷落了季大人,也没有他们今天的好日子过。
那小太监更是又羞又恼,涨红了面皮,可他不敢对季书冉和红钿生气,只能把脑袋越垂越低。
季书冉轻呵一声宫人,随后拍拍他的肩膀,让这小太监把头抬起来。
打眼一瞧,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像,若是夜影朦胧,说不定还真的分不清真假。
“你叫什么名字?”季书冉问他。
小太监一颤,低下脑袋,细声回:“回季大人的话,奴婢名为丁曲。”
季书冉又问:“谁派你进宫的?”
这种人明显就是冲着自己和陆容璋来的,看他也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显然是被人安排进宫里引诱陆容璋的。
这里人多,那小太监四顾左右,抿住嘴不敢说。
季书冉使个眼色,红钿便听话地把无关人员赶出去,顺道将内务府门窗都关死。
季书冉掸掸衣裳,拂衣落座。
红钿立即为他沏一杯茶递去,他接过却不急着喝,慢悠悠地撇尽浮沫。
“说吧?不必遮掩了吧,谁派你进宫接近皇上的?”季书冉问。
季书冉并未直接施压,仅是柔声三两句,任凭满袖显贵风华,便直接将丁曲压弯双腿跪在地上。
“是,是工部侍郎吴大人。”小太监没见过什么世面,颤颤巍巍回道。
季书冉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前一阵皇上大兴水利,把工部的裤腰塞得盆满钵满。他倒是乖觉,把你送进来讨皇上开心。
这个吴仲不好好修他的堤坝,满脑子的歪门邪道。”
“季大人饶命!”小太监猛一个扑子趴在地上。
“你慌什么?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季书冉笑笑,继续说,“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穷苦出生,指腹上又生了新茧。
你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又为了模仿我特地去学了琴?”
丁曲抖得更加厉害,“奴婢才疏学浅,怎敢自不量力与季大人一较高下。”
“你要想讨皇上开心,往上爬,这么见不起世面可不行,皇上不喜欢这副小家子气。”季书冉随意道,浅呷一口清茶。
“黄总管,你们内务府有琴吗?让他弹个给我听。”季书冉回头看向黄总管问。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为何意。
若是寻常人,看见一个自己的冒牌货被送进宫,想要分掉自己的宠爱,早就恨不得除之后快了。
可这季书冉怎么话里话外,态度却分外暧昧,似乎还有提点的意思。
琴,内务府这会儿还真有。
黄总管不再多想,躬身道:“季大人,您来得正巧,内务府近日收了数把好琴,您要不亲自去挑?若是有喜欢的,送去坤宁宫也是应当的。”
季书冉来了兴致,问:“哪来的?”
黄总管回道:“东宫里搜出来的,前太子不知从哪里搜罗来满屋子的琴,全是珍品,都以小叶檀木收装起来,全部崭新,尚未开封过。
说到这个,也是有意思,前太子还在东宫里亲自腌了几缸萝卜,收缴后都扔出宫去了。”
话说偏了,黄总管口中一停,尴尬笑笑,等季书冉吩咐。
季书冉浑噩一怔,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有些闷,脑子里也不明不白地晦涩难堪。
陆定羲中秋夜送自己的琴,已经在季家的库房里吃了数月的灰。原本想着等陆定羲落马就把琴扔掉,事情一多,就忙忘了。
想起中秋夜那个晚上,他独自去三清观烧信,里面提及了怀念母亲腌的萝卜,后来又是被陆定羲送回的季府。
他那夜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道那封信有没有被陆定羲看见。
算了,那时的陆定羲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因此屈尊纡贵地给他腌萝卜,传出去也笑死人了。
“嗐,都是死了的人了,提这做什么?是咋家多嘴,惹着季大人您晦气。”黄总管看季书冉半天不出声,突然转圜场子。
季书冉神游飞回,跟着附和,“嗯,人都死了,没什么好提的。”
陆定羲,祝你得偿所愿,下辈子别再投胎帝王家。
黄总管派人去取琴,随便提一把过来就行。
很快,两个小太监便抱着一把琴进屋,摆在丁曲的面前。
季书冉对着丁曲昂昂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弹奏了。
丁曲点点头,把手搁在琴上,缓缓抚动琴弦。
或许是他太紧张的缘故,又或是单纯的学艺不精,曲声杂乱,绵软无力,几个拨弦甚至弹错了地方。
“停吧。”季书冉皱起眉心。
丁曲冥冥之中可能意识到,这是他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步,所以他拼命想在季书冉面前表现一番,极力要把琴弹好。
“季大人,再给我些机会。”
可他越是心急,反而越是嘈杂难听。
季书冉走下去,一把按在琴弦上,阻止他继续弹奏。
“铮”一声陡停,丁曲蓦然抬头,对上季书冉冰冷的视线,季书冉道:“这是一把好琴,你的琴技配不上它。”
丁曲心头大跳,慌乱离开琴后,重新跪伏在地。
“你在宫外可有家人?”季书冉问。
丁曲答道:“有,父母与舍妹都在宫外。”
“别弹琴了,你想要获得皇上的宠爱,我可以帮你。”季书冉拂袖起身,语气生硬,“但是有一点,你不可以有任何名分。你在宫外的家人我会寻人出去照顾,若你敢冒着胆子往上爬……”
“奴婢万万不敢!”丁曲闻言大骇,埋头表明态度。
了结这横生一事,季书冉才把原意与黄总管说明。
外面那两箱珠宝都是小小薄礼,只希望黄总管在海选秀女时,千万要寻些性子温顺,宽宏大度的大家闺秀。
黄总管自然满口答应,他又走到院子里打开那两大箱子,却被里面的奇珍异宝吓在原地,一迭声推拒。
季书冉莫名觉得奇怪,黄总管却说里面都是各国为恭贺新皇登基的珍宝,全是登记在册的宝贝,他万万不敢收。
左右都是放在坤宁宫的库房里积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黄总管。
季书冉还要再送,黄总管拗不过他,只好取一条东珠项链。只拿这一件,其余全都原路送回坤宁宫。
这两大箱珠宝,丁曲暗中窥看,眼睛都看直了。
——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凭什么他有的,自己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