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叔跺跺脚,把手上的橡胶手套摘下来,扔在一边,「峰仔,你一个人去肯定不行,张家几个叔侄都在医院等你,你等等,我去喊几个本家陪着你一起过去。」
说完按了按郑峰肩头,示意他等在原地,郑叔匆匆离去,郑峰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忽然想起还有个叶安安在身边,斜头看她一眼,眼里情绪太过复杂,叶安安无力探究,率先开口:「我先回自己家吧。」
说完从郑峰手上接过行李箱,才转过身去,就听到郑峰在身后淡淡说了句,「这几天,我们先别见面了,等这事情解决了再说以后的事。」
叶安安没回头,在原地停了一瞬,便又抬脚继续往前走,仿佛郑峰说得那些话,是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话一般。
郑峰目送叶安安远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海滩另一端,这才从旅行包里摸出那只安安静静躺在角落一直黑着屏幕的手机。
他按下开机键,六个字母的亮光一闪而过,像在广州一样,又是无数简讯和微信涌进来。
简讯统统是来电提醒,只是这次与上次不一样,上次只有张莹的来电,而这次,许许多多的陌生号码来电,归属地都是鸭僚岛。
他把简讯界面关闭,又打开微信,张莹给他发了几百条微信,他匆匆滑过,太长的小作文他懒得看,短些的扫一眼,各种口气都有,哀求得,决绝得,平静得,疯狂得。
郑峰拉到最下面,最新几条应该是张莹自残前发送给他得。
「峰哥,你真狠心,既然你这样对我,我也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最后一条,语句都不通顺,很多标点符号和各种胡乱的词语错乱在一起,郑峰心揪着疼,理了理意思,张莹应该是在回忆他们的相爱往事。
郑峰把手机塞回裤兜,脑海中残破的语句不停浮现在各个角落。
「你表白得时候,说过要爱我一辈子。」
「你拿走我第一次,说过会对我负责。」
「我死心塌地爱你,你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就消失。」
「我去樱桃街找过叶安安,她也失踪了。」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你们还是上床了对不对?」
「我恨得想去死,恨得想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潮水一波波翻涌,郑峰在入夜后的码头上,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与张莹的过去。
那一年,他们不过十八岁,张莹娇嫩得好似一朵欲开未开的百合花花苞,在一众被海岛烈日晒得乌黑的高中女生中,出挑如港姐。
郑峰追她追了一个多月,在郑峰的追女仔历史上算是破纪录,往常他勾勾手指,女仔就跟了他回家,张莹不一样,下巴翘到天上去,不肯拿正眼看他。
郑峰日日给她送花送礼物,在她抽屉里塞满巧克力和芭比娃娃,每日买好品种齐全的早餐,在她家楼下等她一起上学,放学后用单车载她回家,时常拐去海滩上一起看涨潮和日落。
后来,张莹渐渐肯在周末见他,陪着他在撞球室或游戏房消磨一天。
再后来,郑峰几个狐朋狗友喊她「嫂子」的时候,她不再气得脸色铁青,偶尔还会娇羞地躲去郑峰身后。
郑峰想起那时候的张莹,就像一只小猫或是一只小奶狗,娇憨可爱,被他捉住头颈,成为他的所有物,任他予取予求。
远处有嘈杂地脚步声传来,郑叔带了三五个本家叔叔,郑峰都认识,七叔辈分大,大年初一,他们都会来他家里给七叔拜年,然后摸摸郑峰的后脑勺,递给他一只厚厚的红包,面容慈祥,嘆一声。
「峰仔又大一岁了,峰仔要乖,七哥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带大峰仔不容易,峰仔要懂事,不要惹七哥生气,长大要孝顺懂礼,做人正正派派,成家立业,让七哥高兴。」
郑峰想起这些,眼前几个堂叔伯越走越近,眼角有久违的湿润感觉,他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听到郑叔问他。
「峰仔,去看张莹前,你得交个底,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得?」
「是一拍两散还是求和讨饶,你跟张莹,是分手还是不分,你什么意思?」
「要是分手,我们几个叔叔只能跟他们硬抗,赔点钱在所难免,怕是还要动手。要是不打算分手,那我们几个只能豁出老脸去,帮你一起求和,讨得张莹父母和张莹的原谅。」
又一波海浪翻上海岸,码头上已经装满货物的货车开入夜渡船的甲板,汽笛声响起,穿破夜空,明明暗暗的探照灯,将郑峰的脸孔打亮,海风带着咸湿味,穿入发间。
海边夜凉,更深露重,几个本家叔叔将郑峰团团围住,等他一句话,他却陷入沉默,又一声汽笛声穿破夜空,有晚归的渔船入港了。
第31章
叶安安拖着一只皮箱,漫无目的在海滩上闲逛,手机app里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够她住一晚酒店。
她在愈来愈冷的午夜蜷缩在海边的礁石缝里,偶尔眯着眼睡去,很快又被夜风冻醒,她把皮箱里所有御寒的冬衣翻出来,从脚到脖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终于在晨光熹微的清晨,朦胧睡去。
睡梦中被一双手搂进怀里,叶安安沉在梦中,以为是郑峰,轻呼一声,「峰哥,别闹。」
后来渐渐觉出不对,潜意识提醒她此刻身在鸭僚岛,郑峰去处理张莹的事,而她躲在礁石后面避寒,因为无家可归,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叶金花,所以人生第一次选择了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