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赏钱的开心之余,柳四儿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上流人”都那般冷血。他对傅兰砚的好感度又高了一层。
而傅兰砚,也对这个小戏子起了些兴趣。两个人一个眼神儿对上,就贴在了一起。
柳四儿受到了傅兰砚的捧,竟还真成了个角儿。大家都惊诧,但傅兰砚乐意捧着,也没人敢说不好。
傅兰砚这人,儒雅、磊落、俊朗,但也有不好的地方——他花心。
香兰和柳四儿一起搭戏,他又看上了香兰。但他也未冷落柳四儿,只是两个人一起捧着。
柳四儿一下子就炸了,香兰却淡然得很。香兰比他聪慧,也比他看得透彻,性子要更薄凉。
她对着镜子描画眉尾,满不在乎地幽然道:“男人的恩宠是求不得的,他早晚会厌倦,不如趁着他未厌倦的时候,咱们姐弟加把劲儿,多捞一笔,到时候咱们离开北平,去上海,做人上人。”
香兰不多在乎,柳四儿却在乎得不得了。
他是真真切切地爱上了傅兰砚,却又自卑于身份而不敢承认,便只得这么虚耗着,受捧着。
争风吃醋、刻意讨好,来来回回他也变着法地跟傅兰砚闹出了不少花样来。傅兰砚知道他都是故意的,但也知道这是因为他在乎自己,便佯装什么都不知地陪他玩,姐弟通吃。
一个哄骗着一个,就耗过去四年时间。
变故在一九三七年,日军打到了城墙根儿底下,能逃得都逃了,逃不掉的就留在北平等死。
傅兰砚的家族早早收到了风声跑了,但他没有逃。他还有些血性,联合了几个军阀,带着兵打算守皇城。
就算守不住,跟着皇城一起死了,那也是心甘情愿。
香兰早就攒够了钱,她想带着柳四儿离开北平去上海,那个纸醉金迷的上海滩,她想去看看,然后死在那里。
柳四儿却不愿意跟她走,好说歹说地一起上了火车,柳四儿却又从车窗跳出去逃跑了。
他回到了北平,满地伏尸一片战火的北平。
傅兰砚带着兵守着城门,日军近在眼前;柳四儿爬上了城墙,站在了城楼上向下望,乌泱泱全是人。
柳四儿咧嘴笑了,这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人听他唱戏。
贱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柳四儿却突地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豪气,这股气盘旋在胸腔,直冲喉咙,张开了口,便是中气十足的戏腔响彻城楼。
唱的是他最拿手的,一曲《霸王别姬》——
“汉军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剑拔弩张战火纷飞的时候,突然听着了这么一句戏文,扛着枪的军队转头一瞧,傅兰砚蓦然乐了。
他脸上不见半点慷慨赴死的泰然,更多的是藐视的满不在乎,仿佛如今他不是身在战场,而是昔日富察家的后花园子。
而他还未更名姓傅,仍还是富察家的小少爷。
“不曾想原来小戏子也有风骨,可爷不需要你的这几分风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