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四儿唱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杜鹃啼血,如今真有了一代名角儿的风范。
可枪声乍响,戏腔就突然断了,柳四儿的身体僵直着,站在城楼上摇摇欲坠,可他始终不曾倒下去。
那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日军,仿佛是地狱里的恶鬼,仿佛他就是死,也得拖个垫背的!
撕心裂肺的吼声从傅兰砚口中冲撞出来,两方军队厮杀在了一起。
城楼上,柳四儿口中涌出了血,沾湿了衣裳,前襟上是竖条条的血痕,落在有些脏了的白衣裳上。
像极了富察家的后花园子里,雪地上的艳红梅枝,一枝一枝斜伸出来,直探进了富察兰砚的书房窗子。
那梅花就倚在窗子边儿上,痴痴地望着,望着,总也等不到一个回应。
它实在是常见,没什么金贵的,富察少爷更喜欢难得一见的昙花,日日呵护着等着昙花开。
他看着昙花,梅花就注注地望着他的背影。
蓦然间冬日过了,梅花落了。梅枝也被下人折了。
富察家的贵少爷偶地一望,才发现,每日总能不经意间瞥见的梅枝不在了,他摇头嗟叹了几声可惜,随即拾掇行装上战场了。
过了不久,富察少爷也死在战场上了。
枯萎的梅枝被折下来扔进了柴房,下人随手就将它扔进了灶台。枯枝在烈火中发出了噼啪的声响,渐渐地仿佛生出了细密的纹路,晕染开来了。
再细细看去,原来那是白衣裳上被血晕染开的细密纹路。
柳四儿也低头望着这纹路,他眼中的火光渐渐熄灭了。他心内编排了好久的那一出“梅花戏”,从生到死也都只落在了自己心中,从没唱给傅先生听过。
这是柳四儿平生头一次穿白,正巧,给自己和傅兰砚送了个终。
故事的后来,柳四先生成为了一代名角儿。
从前卑贱小戏子一代传奇,在后来的北平戏迷中广为流传,任谁提起了柳四先生,不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一声“好”?
那可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儿郎啊!
可谁也不知道,柳四先生生前,还经历过这一段很值得说道的爱恨。若是编排成戏曲,那也够传唱许久了。
春生班的老班主经历了北平的战乱,又经历了在各处的颠沛流离,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磨掉了昔日的尖酸刻薄、油滑阿臾,成了普普通通的一个老人家。
后来他回到了北平,别人再问起他有关于柳四先生,他只捋着胡须,“柳四先生啊,那可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啊……”
目光三分慨叹,四分苍凉,回首望去,一切都已焚成灰烬了……
这余烬蜷曲着飘散在了风中,风迷了林宁清的眼,他注注地盯着监视器,再反应过来时,泪痕早已爬满了苍老的脸。
故事翻过了最末一页,林宁清心目中的柳四儿仿佛活了过来,如今正僵硬地站在城楼上,白色长衫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他的爱人默默递来了纸巾,拿过对讲机,帮他喊了一声“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