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饭都开始吃不下:“我不知道。”
“您自己不下山,总是派我去跑腿,我相信一定不是因为你偷懒,而是我长得更像人族人,身型没有你高大,皮肤更不像你这样白,所以更不容易被人发现我是死族人的身份。你曾说过,我们祖先流着的是魔族人的血统,照理来说,我应该更像你才是。”
贝祭骨长长地呼出一气,消瘦的身子骨稍微松了些,心底取笑自己荒谬的紧张,继续吃饭。
“你像你娘。”
“所以,我娘是人族人?她是怎.....”
贝祭骨有些不耐烦,故意嚼了一大口饭菜,囫囵回话:“这问题你问多少次了,不是人族人,又怎么生得你这么可恶?”
“错了,我自己知道,我性本善。”
见她的小嘴还想多说,贝祭骨塞一块苦涩的西红柿堵住她不肯放弃的嘴:“菜都快凉了,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了?还有,日后也莫要再提什么魔族死族人族之类的话,虽然现在只有我们父女俩在,可你说惯了嘴日后在外人面前溜了口的话,那就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了。”
难得可以抓紧时机想多聊聊有关娘的事情,最终还是被岔开了话题。
贝一依有些失落,却也习以为常。
她象征性地拉了拉唇角表示妥协,没再说话。
吃饭。
吃好了以后,贝一依自觉去刷碗,刷好了碗,她没有看贝祭骨一直沉默独坐的背影,独自回房。
她的房间很简单,只有一张粗糙的石床,一个粗糙的衣柜,一个粗糙的置物柜,一张粗糙的石桌和两张粗糙的石椅,寻常姑娘家的梳妆柜啊镜子啊胭脂粉彩啊这些她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家穷四壁的破败人家。
其实也不是她爹买不起好物,老头还是有些铸剑本领的,只要他到院子里费几天功夫,便能打出几把质量上乘的好武器,她拿下山不超过两个时辰便能兜售完毕,生活费用自然不缺,只是贝一依对这些东西抹到脸上的香物不感兴趣而已。
她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又不打算找心上人,装扮那么漂亮做什么?如今她日日素颜粗布就已经要惹人注目了,若是再装扮,那说不定她又得带着老爹搬家了。搬家太麻烦。
她坐到椅子上托腮,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空洞和迷茫。她经常可以就这样定定地坐上一整天,什么也没想,什么都没做,她总是怀疑,这一切都跟她丢失的七岁以前的那段记忆有关,可能那里面有着非常重要的回忆,正是因为记不起来,所以她才更似一个仿佛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元灵,脑子空洞,像个行尸走肉般,没有像老爹那样惊天动地的绝世武功,更没有像红豆戏院里演着的那样惊天动地的人生经历,只是在这个辽阔天地间,徒然活着。
不过如今都已经过去十九年快二十年了,她都已经二十六快二十七岁了,现在才来计较小娃娃时候的记忆似乎有些荒谬可笑。
自嘲完毕,贝一依侧过身子拉开柜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那一根用软帕包好的发簪,在桌子上趴软了身子。在如今七月天这样日日伏阳的时节里,石桌就跟冰块一样有着沁人心脾的冰凉。
老头说,这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物件,叫鎏烟。这发簪的材质非常特别,至今我都未曾在镇子或者其他地方见到过,我想,估计这也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不过也是,老头本事这么大,什么好东西寻不来?
自从我见过这根绝美又贵质的发饰,我便再也不觉得镇子上的集市有好货了。它宛如天地宠儿般不可方物,棱棱角角的独特外形虽不平整却能一眼看出是下过无数功夫精雕细琢过的形状。
最吸引我目光的,是藏在其中赤红带紫里零碎飘散的雅贵鎏金,定格在这簪头独特的材质里,一如天生就该如此的耀眼闪烁。至于上面所垂吊的流苏风格虽然比较老气过时,可上面密密串起的珠子总是在指尖撩拨之时折着日光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彩,很是好看。
唯独美中不足的是这里面藏着一条十分可惜又曲折的裂痕,裂痕里还灌满着红色的残液,我曾一度怀疑那里面是血迹,说不定是摔在了令人惊悚的可怕血腥现场才会有这副模样,然而我爹从不给我过问的机会,所以这也成为了我心底的迷。
只是摩挲着这根发簪,贝一依的感觉非常奇妙,从指间肌理处毛孔上传来的细腻触碰仿佛能感受到,这支簪子上有着像遇见久别亲人的重逢喜悦,而这份喜悦中又深埋着一种刻骨铭心的锥心之痛,她既想多碰一会却也不敢碰太久。
惘然错愕中,似被电刺中一般,贝一依自觉撒了手,重新将发簪放回软帕里,碰了碰从眼角便溢出来的透明液体。
娘,我又想你了。每次拿起这根簪子的时候,我都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落泪。
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你长得漂亮吗?我爹他爱你吗?我知道他很疼我,是放在心里边呵护的那种疼,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不爱你呢?他总是避开跟你有关的话题,也不曾在我面前表露过对你的丝丝真情,唯独之前有一次极其少有地在我面前叹息了一遍又一遍,我虽然感受到他很在乎你,却总觉得他不够爱你。
或许是我画本看太多,戏剧也看上了脑,所以才会觉得,天地间的爱情哪怕不是轰轰烈烈的情深似海,也应该是细水长流的至死不渝。
一切都无法下定论,我也只好凭空想象了。
娘......
她的意识越飘越远。
“一依!”
这一声急促的叫唤里蓄满了浓浓的情份,像久远而来的一声饱含深意的呐喊,急切地从某处迸发而来,只盼能化成一股力量冲破千山万水的阻隔,来到她身旁。
贝一依心间狂跳,她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在她脑海里游魂般跑了一夜的神思都在这声叫唤里急速回归本体,清明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