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恒放下手中茶杯,熟练地为二人添茶:“嗯,是的。当初我置下这房子的时候本嫌弃它太大,我只一个人住有些浪费了,不过我很喜欢这边的风景,四周也很幽静,所以还是决定在这边定居。那房间至今都是空的,只是偶尔被我用作安放新晒的茶叶而已。”
贝祭骨一听,乐了,一拍腿兴奋道:“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老夫能不能恳求小沈今夜将此房间空出来给我们父女二人暂且寄住一晚?”
见沈玉恒脸色有一瞬走样,贝祭骨赶紧为自己打包票:“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实在太累,要是能够安顿一晚再出发,老夫将感激不尽!你放心,一定给你加银两,老夫绝对不会让你白提供地方给我们住的!”
神情自我调节一阵后,沈玉恒淡然一笑:“老人家客气了,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借你们住一晚也无妨,晚些等我将里面存放的干货拿出来翻晒吹风,那里就能空出来,只是这房间里面没有床,恐怕是会委屈二位......”
说着,眼神很自然地挪到贝一依身上,眼底有一种光压抑不住闪了一下,随后又非常礼貌地过渡回贝祭骨身上。
贝祭骨哪里还敢有别的要求,有地方住下就很不错了:“不打紧,若是小沈你有多一张棉被的话,我们打地铺就行,反正现在天也不冷,我们也只是借住一晚,无碍!”
沈玉恒想了一下,说:“既然老人家不嫌弃,那便行吧!你们先在屋内歇息片刻,我还要将外面的茶叶重整一下,再取出屋内的茶叶,事比较多就不久陪了。”
此时,难得贝一依跟着起身,说:“难有沈先生慷慨。如今饭吃好,茶也饮好,一依有的是力气,不如就跟着先生帮忙,也算报恩了。”
偷偷瞪贝一依不安分的眼神一眼,贝祭骨断定自家闺女铁定是对什么东西起了好奇心,所以才这么积极要帮忙。
无可奈何,他只能重新在脸上堆上宽厚的笑容,对转过头来的沈玉恒说:“老夫年纪大骨头脆帮不上什么忙,就让我家闺女替你打打下手,有什么活你使唤她便是。老夫就在屋内歇息了。”
他也不是完全放心这个沈玉恒,他也不会真在屋内昏头睡死,相反他会盯好这个看起来人还不错的男子,以防他对自家闺女有什么不良企图,毕竟闺女的确生得不错。加之现在这天气是真有些热,他昨夜没睡好,老骨头受过一整夜山风的折腾,的确有些不好受。
沈玉恒看了一眼跟来的贝一依,木讷点头,愣了一回才回话。
“好,那就有劳.....一依姑娘了。”
“客气。”
茶叶不重,贝一依力气也不小,所以三两下就帮沈玉恒将所有藏在屋内的茶篓都搬了出去,再在沈玉恒的教导下分门别类,均匀摊开吹风晾晒。
适才她在喝的时候就觉得茶的味道很独特,如今几番摊推着茶叶又凑到鼻尖嗅过几回,她终于确定这茶叶跟其他的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
贝一依回头去寻沈玉恒的背影:“沈先生的茶叶里是不是加了点别的东西?比如,茉莉花?”
沈玉恒身子一顿,转过来的脸庞微微诧然,那种带着悲伤的凄美神色瞬间占满了被他自己压得狭长的眼眸。
他本想向前朝她靠近,却还是顿住了脚步,僵硬着身,不知该将眼神放在茶叶上,还是贝一依身上:“一依姑娘很聪明,的确是茉莉花。这蒸熟的青叶是被我用泡着茉莉花的热汤蒸熏的。”
看她认可点头又低头去闻,沈玉恒目光里藏匿的伤感有所消退,换上了更多比日光更深一层的温柔。
许久他羞怯一脸,弱弱发问:“你喜欢吗?”
贝一依没有看他,只是挽起了嘴角,继续为尚未摊分成堆的干茶翻身再摊好:“嗯,很香。”
她最喜欢茉莉香了。
看着贝一依弄茶的纤细身影,那平了一日的嘴角终于被干茶的芳香感化升起一个好看的圆弧,沈玉恒的脸生出一个悲凉的淡笑。
这样就好了。足够了。
他在人族流浪了这么久,将自己放逐了这么久,就为了等来今日的这一场偶遇。
自从他亲眼看着翼银烟闭上了眼,他心如死灰,能蚀骨腐肉的无形的愧疚和永生都无法弥补的亏欠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所以当他明明接收到洛金河让他偷袭正在为翼银烟治疗的柳月宸的眼神时,他并没有按照约定提供一臂之力,而是眼睁睁看着洛金河单枪匹马面对柳月宸的隐卫,最终不敌而亡。
他虽然恨柳月宸,但要是柳月宸能够将翼银烟救回来,他乐意忍下这道恩怨情仇。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希望柳月宸的救治能有效。
然而,最后的结果还是......
后来他为泄去一腔怎么都不可能熄灭的激恨,他匆匆赶到灿城去想找灿厉阎复仇,不曾想李芸生比他先到一步,率先将她自己的那团怒火烧尽了整个灿王府。
而他,有爱不得施,有仇不得报,有怨不得泄,三失。人生无望。
灿厉阎已经归灵,他想反正再活着也看不到什么价值,这条命牺牲了双亲失而复得,然而如今拿捏着自己这么肮脏粗鄙的元灵,他自己都十分嫌弃自己。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李芸生说让他活着赎罪。
赎罪?这深如冥渊的万恶罪过该如何赎才赎得尽?
在他想不通的时候,李芸生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去人族,去苟活,去做一个普通人,然后帮助有需要的人。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去人族,直到几年后他遇到过一个死族人,并且帮助他们逃离皇城来的追兵,他才突然想起一些有关死族人细枝末节的远久历史来。
嗯,若是有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说不定他还能遇见与她有关的人和事。现在,他也只是秉着这一个卑微的心愿苟活至今。
如今这样平静的重逢,他真的等到了!他怎能不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