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银儿正自心内酸楚,冷不防听得这样一句,登时慌了,哪里敢说甚,想想自己已是不得人心意,若再落了这般的指摘,只怕回去后刘二嫂也会嫌她选不上就作张作致,那她日后又该向何处去?难不成让胡杏娘再把她领回家去?一时间竟觉得走投无路,她索性一咬牙,直直的跪了下去,哽着声道:“并没有委屈。”
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家本就声音娇嫩,这一句略带着几分哭腔,又低了声,听在那锦衣公子耳中竟是说不出的娇柔婉转,不禁长眉一挑,起了几分兴致,起身漫步走来吴银儿身前,指间扇柄挑住她下颏往起一抬,仔细打量起来。
眼前这女孩儿,不大的脸盘上一双清凌凌的杏核眼,漫着一层氤氲水汽,长睫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儿,盈盈欲滴的泛着一线波光,衬出两腮健康的红润,一眼望去,就犹如那春夏之时挂在枝头的果子,嫩生生的,虽还青涩,却已微微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嫩红来,明知还未成熟,却已忍不住让人有了想要采摘的欲望。
吴银儿只觉这富贵公子一双点漆般的眼眸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直射进她的心窝里去,终究是个年轻女孩儿家,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回过神来不由‘腾’的一下红了脸,慌乱的垂了眼帘。
正手足无措间,那光滑的扇骨已是离了下颏,耳中却是一声轻笑——
“这个倒也有些意思,一并留了吧。”
吴银儿怔了一瞬,刹时心中一片狂喜,不敢抬眼去看那锦衣公子,只红着眼圈磕了四个头:“谢少爷恩典,我……不,奴婢什么活儿都会做,绝不偷懒耍滑!”
那华服公子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回身之际一眼瞥见胡杏娘手中抱着的小夜。
从他这边望去,刚好能瞧见小半张脸颊和一弯卷曲纤长的眼睫,柔软细密的衬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尤若一副空灵静谧的水墨画卷。
“这个又是怎么个意思?”
“回少爷话。”杨妈妈见问起小夜,只得照实说道:“年岁太小,身子骨儿不行,不一定养的住。”
“哦?”锦衣公子不置可否的踱回椅前落了坐,手中扇柄轻敲了几下掌心:“抱过来我瞧瞧。”
胡杏娘闻言刚要上前,面前杨妈妈已是冷着脸挡住去路,伸手接过小夜,胡杏娘只得讪讪的松了手,退回一旁。
“少爷。”杨妈妈在锦衣公子面前恭敬的躬身,将手中托着的小娃娃送到他眼前。
锦衣公子五指轻轻扳住女童细巧的下颏扭到自己方向,细细打量了一番,嘴角便噙了笑,指尖在那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会,满意的收了手。
……小是小了点……不过这副胚子倒是难得的佳品……
“是弱了些,不过看着倒也还好。”掌中折扇轻敲了两下,他已是下定了主意:“这个也留下——若真养不住也是她没造化,小爷这反正不差她这点吃穿。”
……光这身皮子,摩挲在指间直如暖玉也似,这若是养上几年,教得好了,还愁什么?锦绣珠翠的一围,便是再如何挑剔也总该满意了。
胡杏娘和刘二嫂闻言都是愣了愣,叶丫儿这小娃娃久病未愈,方才又晕在了当院,饶是她们抱了歇在阴凉里也还没醒,虽说是胚子确实生的好,可这病歪歪的就是个仙女儿也要减了色,何况是这么个小丫头?头两日醒着还好些,如今这面青唇白双眼紧闭,着实看着就不似个有寿的,是已方才杨妈妈那样摔脸子——牙婆往主家领个带病的实在是晦气,碰到那等规矩大的人家,就是直接赶出去也是有的。
可这……竟也要下了?
那锦衣公子一语之后见没人应声,眼皮一抬望了过来:“怎么?舍不得?”
刘二嫂只觉得年轻公子那双眼把她刮得一个冷战,回过神来赶忙赔笑:“不不,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有造化,能得了贵人眼缘……”
话音未落,胡杏娘却忍不住打断了她:“叶丫儿还小,又跌了头,您家心善,不嫌她,可她怕是做不了啥活哩……”
“做活?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锦衣公子带着嘲意睨了眼胡杏娘,“爷是瞧她模样儿顺眼,留下养两年,调教好了再使唤——怎么着?人领来了却又不肯卖?这是想要坐地起价么?”说道此处他冷笑一声:“当本公子这是什么地方!”
刘二嫂早在胡杏娘抢话时就慌了神,如今被这公子厉声一喝,忙不迭的赔礼:“不敢不敢,这丫头是她两口儿从拐子手里救活的,难免上心些,才多了句口舌,可没别的意思!我是官伢子,哪敢做那等没脸的事?”一边说,一边把胡杏娘往身后一拽,不许她再出声。
胡杏娘也不防这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说翻脸就翻脸,一时也是愣怔,待回过神来已是被刘二嫂挡在身后猛掐一把,她抽了口气,却也不再吭声。
……确实这小丫头正是如人家所说,要使唤也得养个两三年才能管用,既然这家财大气粗,愿意打小买了慢慢养着,那不正是好事么?养在主家总比养在牙婆家强的多,就不说吃穿,就只她这病歪歪的样,若是养在自家手里,养大了还好,养不大那就是白忙一场,这如今有人肯早早接了手儿,又有啥不好呢。
毕竟,那可是三锭白花花的银子。
小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时近黄昏。
她这一路上吃睡均不相合,晕倒之后被人喂了水,又抱到屋内床炕上静卧,没了车马颠簸闷热,睡了一下午倒是多少恢复了几分精神,此时醒了,身上觉得略有了些力气,便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屋内地方倒是宽大,门口顶头一张方桌,靠墙顶了一个四开门的榆木柜子,紧挨着柜子的就是两张大通铺,各占东西两侧,中间留出一溜细长夹道,窗棂上糊的窗纸和墙上的白粉都已发黄,若抛开简陋这个词不提的话,也勉强只说得一声整齐。此时一众新来的丫头们,正扎堆小声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