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了,怎么也没个人来给咱们分派活计?”
“刘婶不是说过?规矩大的人家要先学规矩,学好了才能做活。”
“这有钱人家是不一样,一进来别的活儿还没做先要洗澡,还是热水,那好几大桶热水,也不知要烧掉多少柴禾哩。”
就有丫头憧憬而欢快的小声道:“也不知等做了活,一个月能有一百个钱拿不能?”
随即便有丫头嘘她:“活儿还没做上呢,就惦记上月钱了。”
先前发话的丫头不免红了脸,又发急道:“我就不信你不想着!”
“想归想,我可不跟你似的,就差把个钱字挂脸上。”
“你……”
提到月钱的丫头被说得发了急,那顶了她话的却是一偏头,故意越过她不理,只顾望向坐在对面通铺上的两个面生的女孩,带着似有如无的一丝讨好和试探,问道:“两位姐姐,你们来的早,可知这儿的规矩都有哪些不?给妹妹们说说?大家今后都在一处,互相帮衬着才好。”
原先见她俩有要拌起嘴的意思,桃花和吴银儿两人正想着不知是否该劝止,此时听见这话,倒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当下便也一并望去。
对面通铺上的两个丫头,各自都只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眼清秀,两人都是一身土蓝粗布的小褂,一模一样的样式,从她们来了直到这会,都一直老老实实垂着头不出声,此时听见有人出语相询,其中一个抬头望了一眼那出声的丫头,表情带着几分木然,看了看她,目光扫过几人,又一声不响的垂了头。
那出声询问的丫头得了个没趣儿,不免有几分尴尬,哼了一声转开头,口中小声嘀咕着:“叫一声姐姐就真把自己当个人哩……”
吴银儿本是有些看不过眼这丫头的言语,却记着胡杏娘跟她说过的进了主家要多做少说少掐尖要强的叮嘱,只是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出声,此时一回头,刚好看见蜷坐在炕角的小夜,便不再参与一众丫头们的闲话,起身走了过来。
“睡了这一下午,喝水不喝?”
小夜摇摇头,她晕倒之后是被喂过水的,虽是彼时自己不自知,但此刻并不口渴,只小声问道:“银儿姐姐,胡婶婶呢?”
“胡婶子回去了哩。”吴银儿笑道。
小夜怔了:“那……那我……”
“你呀,跟我一样,走了运道,都被主家给要下哩。”
一句说完,眼见这小娃娃并不欣喜,反倒还有几分红了眼圈,吴银儿脑子一转,已是知道她想什么,只劝哄她道:“你莫多想,胡婶子走时说了要你好好在主家这待着,她回去后会给你打听爹娘哩,若是有了信儿,就告诉你爹娘来这儿寻你。”
一壁说,一壁拿袖子给小夜忙不迭的擦了擦快要落下来的眼泪,压低了声道:“不许哭!可再没有一进主家就哭哭啼啼的,让人见了,像什么话?!”
与她俩一样是胡杏娘带来的那几个丫头,都知道小夜是被拐了的好人家的女儿,此时见她流泪,倒也不曾说甚。就后来刘二嫂那边的桃花她们,并不知小夜是这样的来历,见她眼泪汪汪的,只互望一眼,各自有几分纳闷。
唯独方才那嘴快话多的丫头,亦是头两日曾讥诮过玉娃娃形容的那个,名叫陈燕儿,嘴巴一撇,正想说什么,却忽听吱嘎一声有人推开了房门,赶紧收住话头。
杨妈妈推开门,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年纪约三十上下的妇人,打扮得甚是妖娆,身穿绫罗,妆容艳丽,身上脂粉气息和熏香味道离着老远就扑面而来。
房中的十来个丫头们见了是杨妈妈,忙不迭的各自下了炕垂手站好,吴银儿也赶忙把小夜抱了下来。
杨妈妈进房之后并不说话,只稳稳的站在门口审视着房中的大小丫头们,直到房内下炕穿鞋时的悉索声站位时的推挤抱怨声尽皆住了,又停了片刻,见一众丫头都规规矩矩低头站直了,偌大的厢房内鸦雀无声,方才冷道:“这是日后管教你们的罗娘子。”
丫头们赶紧各自行礼,一时间问好声参差不齐。
杨妈妈不待声息,便断喝一声:“住口,重来。”
众丫头吃这一句叱骂,各自心头都是一惊,当下打叠起百般精神,重又齐声道:“罗娘子。”
杨妈妈这才点了头:“日后你们听由罗娘子管教,是赏是罚,是打是骂,全凭罗娘子发落,不得有怨言。”
“若是有谁惹是生非不听管教……”杨妈妈冰冷的话音顿了顿,猛然抬高了声音厉声道:“到时就是打死了也只怪你们自己行事无状!白白臭烂了主子的地!”
一众丫头们哪里还敢有什么心思,本来入了主家就是任由主家使唤的,休说这劈头就来了一顿风雷,就是没有这般下马威,她们也自是不敢有违背,何况如今吃了这般恐吓?当下一个个只鹌鹑似得应声是。
杨妈妈只转头看了罗娘子一眼,自己从腰里解下一大串钥匙,自去开顶墙的四开门榆木柜子。她让开了位置,身后罗娘子此时方才扭着腰肢上前挨个端详老老实实站了两溜的小丫头们。
一边看,一边不时啧啧两声,偶尔冒出一句半句诸如“这丫头俊哟。”或“瞧这脸盘儿。”这等样不伦不类的话来。
一时看到最后,却突然在小夜面前住了脚,一抬手扳住小夜的下颏把她脸儿猛地一抬,盯着她小脸上未干的泪渍,眉头一皱,尖声道:“哭什么?!”
小夜被她吓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缩身,罗娘子手上却是不松,涂着蔻丹的手指用力扣着她脸颊,殷红的指甲几乎掐到小夜肉里去。
一旁的吴银儿慌忙道:“回娘子话,她伤口疼才哭的。”
一语未完,罗娘子那双媚色逼人的桃花眼便扫了过来,吴银儿赶紧低了头,罗娘子把她上上下下打量几眼,嗤了一声:“我几时问你话了?”
吴银儿心里一紧,死死低着头再不敢出声。
“哼,罢了,今日算是你们初来,暂且不跟你们立规矩……”说着,目光转回到小夜身上,小夜心中惊惶,脸颊被罗娘子捏得生疼,却不敢挣动。罗娘子手上掐着她下颏,挑剔的检视了一遍面孔五官,这才把眼神望向她头上包着纱布的地方。
一手扣着小夜的下颏,一手翘着兰花指,三两下就扯开了伤口上的布条。
那拳大一片结着血痂糊着药面子的伤口刚露出来,罗娘子就哎哟了一声忙不迭的收了手,原本掐着小夜下颏的手也下意识的一推,直把她推得往后一仰,后背撞在了大通铺的炕沿上。
“这是烂疮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