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头一个丫头的榜样看在眼里,接下去几个都乖觉的选了吃面,一时已是走了六个,各自吃了面接了衣裳去换衣,偌大的食盒已是空了一个。罗娘子把剩下的几个丫头看了几眼,慢条斯理的回到桌边,开了第二个食盒:“你们几个,是学?还是不学?”
小夜站在吴银儿身侧,只觉得吴银儿的手把她攥得紧紧的,掌心一层细汗,不停的在发颤。她不明白银儿姐姐怎么了,见她不出声,小夜便也不出声,只悄悄的反握住她的手。
罗娘子摆好食盒,等了一刻,不见剩下的几个丫头出声,心知这几个怕是心里多少有点主意的,不似先前那几个早就看准了的好拿捏。她倒也不在意,半门子里这等不情愿的丫头也见得多了,最后还不是一个个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当下只冷笑一声道:“怎么着?这是不愿意的意思?”
说着,手中又拎起了那根藤条:“好好的指给你们上进的路还不识抬举?是打定主意非要挨顿好的?我可劝你们想明白了,我罗娘子手中还没有教不服的雏儿。”
话音落地,人已来到一个丫头面前站定,冷着脸道:“最后问一次,学,还是不学!”
被罗娘子选中的那丫头早已是全身发颤,死死的低着头。
“看不出,年纪不大,竟还是个贞烈的!”罗娘子一声冷笑,手中藤条刚要举起,却冷不防那丫头突然往前一扑,两只手死死的攥住了藤条——
“我不学——”年纪不过十岁左右的丫头一抬头,早已是满脸的泪痕,双眸亮得吓人,用力握住藤条拼命一推,竟把措不及防的罗娘子推了一个趔趄,退了两三步才站稳。
“——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们强掳拐带!丧尽天良!”
罗娘子被冷不丁推得退了几步,手中不由一松,藤条已是脱手被夺了过去。
那丫头也没成想自己竟能抢了藤条,一时也愣了,不等她想出主意,便瞧见杨妈妈已是面罩寒霜的大步走了过来。心中一时慌乱,只把藤条往地上一扔,赶在罗娘子立足未稳,杨妈妈尚未逼近之前,一扭身就向院门冲了过去。
杨妈妈脸色顿时一变,厉声喝道:“拦住她!”
院中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罗娘子好容易立定了脚之后面带煞气的扑了上去:“反了你……”
罗娘子一把抓去,却只碰到一片衣角,尚未拽紧,就被那丫头往前一窜挣脱了开去。
倒是罗娘子气急之下失了平稳,险些一头撞进赶来的杨妈妈怀里。这一个间歇,那丫头已如脱兔般冲到了院门。
“来人,来人!”
“给我抓住她!”
这丫头原本只是气血上涌一时激愤,不管不顾的闹将起来,其实并不曾有过详细打算。待到夺了藤条才愣了,眼见罗娘子杨妈妈凶神恶煞一般的赶来,心中早就慌了,脑子里只想着要逃,仗着身量纤细倒也真叫她泥鳅一般滑到了院门,心中觉得只要跨出这个院子便能多一分希望,却不料眼前人影一晃,随即便被人一把揪住了头发。
头皮上骤然传来的痛楚让这丫头一声尖叫,来不及挣扎就被从院门外赶来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给反扭了胳膊结结实实的压在地上。
杨妈妈和罗娘子这才赶了上来,罗娘子冷不丁险些被推倒,又从手里被夺了藤条,正是又气又恨,劈手就抽了这丫头两个耳光:“敢在我花罗刹手里作妖,你这烂了眼的小娼妇!”
骂完尤不解恨,一把采住头发,轮起巴掌又是几下,杨妈妈一旁冷眼看着,并不阻拦。
几个耳光下去,这丫头原本清秀俏丽的脸颊已是高高肿起,口内都破了皮,一径从嘴角往外渗血,情状甚是凄惨。
罗娘子直到打得自己手疼,方才放了手,一边气喘吁吁的抽了帕子在手上揩抹着,一边厉声道:“小娼妇,主子买了你,要生要死都凭主子一句话,卖了死契还有你挑拣活计的份儿?就你这样心比天高的小贱皮子我花罗刹这么些年见多了,挺着腰子装贞烈,到头来还不是见了男人就岔开腿儿……”
话音未落,就被一口血沫啐在脸上。
那被打得口角渗血的女孩高声叫着:“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卖出来给你作贱的!”
“我爹是漳洪县的石秀才,有功名的!你们盂兰节上强掳了我,我没签过身契!”
罗娘子被啐个正着,正气急败坏的用绢子抹着脸,听见这话,愣怔神色闪了闪,随即便继续若无其事的擦着脸,只是原本到了口边的叱骂却是收了回去,脸上一丝也不露,只用眼角余光撇着杨妈妈。
杨妈妈却只不紧不慢的冷笑一声,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摞身契,翻检了一下,从中抽出一张往被两个婆子死死按住的丫头脸前一晃,嗤道:“没签身契?这是什么?”
“这……这不是我!”那丫头定睛看了几眼那张身契,声音竟更大了几分:“我爹是漳洪县的石秀才!我叫石桂兰,这上写的是王招娣,这人不是我!”
杨妈妈怔了一下,她也没想到这丫头竟真是个识文断字的,随即干瘦的脸上竟是泛起一丝狞笑:“你说不是就不是了?这上按的可是你自己的手印。”
她慢条斯理的把那张薄薄的身契在她眼前弹了两下:“你原先叫什么都无妨,既然这上写的是王招娣,从今往后你就是王招娣!什么石桂兰?这儿没这人!”
那叫石桂兰的丫头怎么都没想到竟会被这般强认卖身,她被人强掳时是一块帕子捂到脸上迷昏了的,此时略一回想就知道自己八成是昏迷时被人强按了手印,心中不由大恨,只挣扎着哭道:“这人不是我!我没签过身契!光天化日,你们强拐良家,目无王法!”
“王法?”杨妈妈冷笑道:“这身契上你自家按了红通通的手印在这里,这就是王法!”
“莫说你不是秀才的女儿,就算你真是又如何?”
杨妈妈捏着那张身契凑在石桂兰的眼前:“自己甘愿卖身,拟了假名假姓,得了银子又反咬一口,这事也不是没见过,就算按着王法来判,也是连你爹一起进大狱!谁叫他为了贪别人家的银子就教出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好女儿!”
“你!”石桂兰哪里想得到杨妈妈竟能这般乱搅一气,虽是自幼识字,却终究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儿家,论起口齿来哪里会是杨妈妈的对手,一口气憋在心头,连双眼都红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的一挣,将身一拧,两个婆子一时不察竟叫她挣脱了一只手。
“按住她!按住她!”
电光火石之间,石桂兰伸手就来夺杨妈妈手中的那张身契,杨妈妈哪里防着这个,只当有两个婆子擒住万无一失,却不料这丫头发了狠,连头发被拽掉了一络都不知疼,待要抽手已是来不及,顿时嘶的一声轻响,那张身契被那丫头抢夺之下竟是撕去了半张,张口就把身契给塞进了嘴!
杨妈妈大怒,伸手再去抢夺时却已是迟了。
这一变故不过眨眼之间,待两个婆子重新揪了头发扭了胳膊把她按住,杨妈妈一把捏住这丫头的两腮想要夺她口中的纸团,哪里还来得及?这石桂兰凭着心中一股气,咬死了牙关不肯张口,费了好一番手脚好容易才掐开她的嘴,彼时那半张身契虽还未被吞吃下肚,却也早被嚼成了碎渣纸浆,哪里还拼凑得起来。
“好!好你个小娼妇!”杨妈妈威风已久,哪里在个小丫头手中吃过这等大亏?干瘦的脸上气得都变了色,双眼淬了毒一般盯着这蓬头涨脸跪在身前的丫头道:“张口王法,闭口王法,那就叫你好好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王法!”
说着,只把头一摆:“去,给我传板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