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楼中,蒋长风正紧蹙双眉来回踱步,蕉叶式雕花镶大理石面的楠木案几上搁着一封尚未封口的信笺,那面白微胖的元管家立在一旁正轻声说道:“此事应是万无一失的,门主只待布好人手等着消息即可,咱们这几年来打点得不少,断无不中的道理。”
蒋长风只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眉头却并未舒展,“鸿儿还没回来?”
“少门主一早就牵着墨龙驹跑马去了。”
“跑马跑马,一天到晚没个正型。”
“您这可就冤枉少门主了。”元管家白胖的脸上神情甚是慈和:“就说这次劫了神鹰会哨子的事可都是少门主出的力,张网布置埋桩布哨就是比起门主您也不逊色,一身残影神功已经得您七八成的火候,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蒋长风本也不是真心叱骂,听闻这番话不由神色稍霁,只嘴上还不肯饶:“你莫要把他夸上天,就他那点水平,还差着火候。”
说着,执起茶杯抿了一口:“鸿儿的功夫也算勉强看得过了,就只这心性还是未定,一味跳脱,这次能成功劫了神鹰会的船,不过是借了漕帮的东风,否则神鹰会大当家二当家是吃软饭的?能叫他这么容易得手。”
“这您可就过苛了。”元纪平元管家团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儿:“漕帮的东风是那么好借的?若非是少门主一直留意打探神鹰会和漕帮的瓜葛,能这么精准的逮住这个时机?光是这份筹谋,就不是等闲能比肩的,还有得到线报后的当机立断铺排布置,放眼江湖有几个人是能在少门主这等年纪就成竹在胸的?”
元管家说着就笑了:“不是我夸口,就少门主这等人杰,放眼江湖也没几个——您再多历练历练他几年,到时凭着咱们白鹤门的声势,未尝不可去群雄会争个盟主。”
这一句却又将蒋长风的心思转回到了眼下正在等的消息上面,只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当面和人前不可如此抬高鸿儿,免得他狂妄自大起来。”
元管家笑眯眯的应了声是,正要再说什么,忽听门外通传声,不由一喜:“应是门主等的回信到了。”
说着,人已是快步走出门去,片刻之后手中握着一支不过指长的圆筒回来,躬身递到蒋长风面前。
蒋长风本是等得有几分焦躁,此时见了回音却按捺了下来,稳稳接过圆筒,先看了眼封口处的印泥蜡封完好,这才剥了蜡封,细细的拆出一卷纸条来。
展开一看,面上不由便带了笑:“好!好啊!”
元管家探头一望,上面只有寥寥十几个字:私盐犯禁,二月剿鹰,予津溪、安邱。延州、莱兴自谋。
元纪平身为蒋长风的心腹谋士,蒋长风自是不会斥他僭越,反而将那展开后也仅有三寸来长的纸条递给了他,自己抚着颌下的清髯道:“如此这般,津溪安邱归吾囊中矣。”
元纪平脸上也是喜色一闪而过,随即却又微皱了眉头:“这‘延州、莱兴自谋’,离我们所图的四郡合一,也终究还差了些火候。”
“非也,神鹰会的辖地,已经都是我们的了。”
“请门主明示。”
“神鹰会势力明着虽是占据四郡,但实际上延州郡和莱兴郡并非是神鹰会一家独大。”
元管家白胖的面孔上神色渐渐冷凝:“天极宫!”
见蒋长风颔首,元管家不禁说道:“可是这般一来,延州和莱兴岂不是要被天极宫独吞了?”
“天极宫要吞早吞了。”蒋长风微微一笑:“以天极宫的势力,能容神鹰会来瓜分辖地,要么是不在意那点范围和得利,懒得出手;要么是拿了神鹰会什么好处……不过好处再大,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神鹰会违抗朝廷。”
“既然神鹰会能在天极宫的势力范围内分一杯羹,没道理我白鹤门就不能。”
“只要找出天极宫容忍神鹰会的由头,那我们顶了神鹰会便与天极宫无碍。”
“更何况……”蒋长风目光幽深:“漕帮这次与神鹰会的龃龉背后,焉知没有天极宫的挑拨呢?”
元纪平略一思索,细长的双眼在一团和气的脸上眯成了两条线:“门主说的极是,我们并不比神鹰会差,延州莱兴二郡即便不能尽数吞下,也应能与天极宫和睦——即便有所摩擦,我们毕竟比神鹰会的底气足的多,有那位在,天极宫只要不想惹上朝廷,我们就不惧他什么。”
“分寸还是要拿捏好。”蒋长风慢条斯理的踱着步:“那一位既然示意自谋,便是不会为了我们出面对上天极宫,也未尝没有考评我白鹤门行事手段的意思,这两郡,我们要安然收入囊中,还需筹谋万全才是……否则弄成与天极宫结了怨愤是小,只怕看在那一位的眼中,我白鹤门怕是也要弱了分量。”
……由那位示下帮着剿了对手自己都还没本事吃下这块肥肉的话,也未免太无能了些,只怕是在那位眼中,也会被归为不值得栽培的范畴……若是那般,岂不得不偿失?
想到此处,蒋长风停了步子:“筹措的节礼,可都备妥了?”
“物件里只差那座翡翠升龙紫檀大插屏尚未攒造停当,其他基本齐备……不过既是得了这四郡的好处,这节礼可要再加厚几分么?”
“自是要再加的……虽然这些东西那位估计不看在眼里,但咱们该有的敬意不能少……回头你去叮嘱一下杨妈妈,前次的八个和这一批的,都要年前给调教的得用才行。”
元管家笑眯眯的应了,又笑道:“那位大人的口味也是清奇些,送去的美人不见留用,这些毛丫头他到受下了。”
一语未完,蒋长风冰冷的眼光就扫得他闭了口。
直到元纪平面上变色,蒋长风方才收回了目光:“此话再不可传于人耳!那位的好恶也不是你我能品评的,若是一个不好招来祸端,到时我们先前费尽心力的铺排打点就全落了空。”
元纪平肃容应了声是。
“此次的消息务必封锁严实了,距明年二月还有四月有余,神鹰会若是得了风声,怕是鱼死网破也会挣扎一番。”
“这是自然,门主还请放心。”元管家说着,已将手中的纸条在掌心一揉,他的手掌看起来极为养尊处优,绵软而多肉,白皙细腻得不亚于女子,这样一双手随意的一搓之下,那软薄的绵纸竟在瞬间就化为了齑粉。单手擎了八仙捧寿鎏金铜香炉的盖子,手一扬,纸屑飘飘荡荡如雪花一般就落进了炉内,霎时化为飞灰。
元管家富态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慈和的神情,嗓音却压低了几分:“只是神鹰会既是敢碰私盐,想来也是有几分门道的,这次被咱们劫了哨子,便是再蠢,应也有所提防。”
“哼,叫他们提防去吧。”蒋长风只无所谓的摆了下手:“他们的门路十有八九就是江州布政司,那位杨大人可不是什么念情的人,肯照拂他们一把也不过是为了利罢了,还能真有什么深情厚谊不成?有那位在,无需多虑,何况届时剿令一下,布政使大人怕是第一个就会出来撇清关系,否则……”
蒋长风轻哼了一声,脸上浮起一丝讥笑:“他又该怎么向朝廷解释自己辖内出了这般巨大的私盐案?到时只怕最急着拿神鹰会祭旗的,就是这位布政使大人。”
说着,却又顿住,沉吟了片刻道:“通传各处门人,近期谨言慎行,收敛一切门派事务,虽是咱们尾巴扫得干净,未必会被察觉是咱们下的手,但毕竟往日多有积怨,神鹰会近期狗急跳墙寻衅报复的概率极高,我们范不着和他们争这一时之勇——反正他们也没几天好活了。还有,鸿儿回来后让他来见我,他那性子,不好好敲打透了,怕是不……”
一语未完,忽然便住了口,双目暗沉沉的望向门外。
元纪平也是侧头张望,须倾,外面气喘吁吁跑来一名仆妇,惶惶急急的在门外立住,不敢入内,只躬着身子道:“老爷,元管家,不好了!”
蒋长风面色沉肃,元纪平喝道:“慌张什么,像甚模样?好好回话!”
那名仆妇经此一喝,扑通跪了下来:“上报管家,那……那批新送来的雏儿里,有个烈性的,自……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