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银儿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怔怔的望着院中那具纤细窈窕如今却血肉模糊的人体,脑中一片混沌。
先时杨妈妈动了大怒,不仅喝令那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将石桂兰当院按定打板子,同时还勒令她们这些丫头们观刑。
——让你们知道知道,这就是违逆主子的下场!
于是,连着先前那批歌舞出色的彩衣女孩儿们一起,十数个女儿家跪在当院,看着那石桂兰被按在地上,沉重的刑杖一下下落在她身上。
杨妈妈大怒之下原本还想褪她衣裤旋剥了来打,奈何那石桂兰确是性烈,抵死挣扎,后来还是罗娘子给劝住了。
“衙门中褪衣杖刑本只是羞辱人的勾当,这里人虽不少却都是妇道,褪与不褪,也无甚区别……至于那身旧衣旧裤,就是打坏了也不值当什么。”
杨妈妈听了这才作罢,此时与罗娘子站在树下阴凉处,阴着那张干瘦的面庞,冷冷观望。
石桂兰被死死的按在地上,漆成黑红二色的刑杖每一击都带起一声沉闷逼人的钝响。
初时她还哭喊叫骂,到后来声音已渐微,偌大的院落中,只有那一声声刑杖落下时的闷响,厚重低沉的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除此之外,就只有偶然有哪个丫头没忍住,漏出一声细细的抽泣,掺在那钝击血肉的闷响中,一闪而逝。
杨妈妈原本还两次喝令停住,问她可服是不服,后来终于失了耐性——她在这别院地位虽只在元管家之下,却终究是个下人,主子花银子买的人,如今虽是这丫头一直口硬,她却并不敢自作主张把人给打死。
眼见这石桂兰性烈如斯,腰臀已打得血迹斑斑都还不肯低头,心中一动,冷笑一声,转身进了正房,不一刻回转院中,手中却是捏着张纸,蹲身往已无力挣扎哭喊的石桂兰眼前一递:“既是你私自将身契给毁了,那就再来补一张吧。”
说罢,不顾石桂兰挣动,只扯住她右手,用力抓在手里,将指头掰住往带出来的一盒红泥里一按,再往契书上一按,收了手冷笑道:“你可瞧好了,这次签了身契的,可是你石桂兰无误了。”
那石桂兰年纪不过十岁左右,若在家中还是依偎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年纪,憋着一口气闹到现在,挨了二十几下刑杖,哪里还有什么力气,那刑杖落在身上,只好似五脏六腑都要被击碎一般,从背至臀早已打得血迹斑斑,粗布衣裤被血洇得一片片黏在身上,早是已经神智昏沉,只是靠着心中一口气才咬牙憋到现在,换做旁人怕是早已昏死过去。
此时直到杨妈妈把身契放到她眼前,她才有了反应。
本已散乱的眼神落到脸前那张身契上,停顿了片刻,石桂兰眼瞳猛地一缩——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杨妈妈见她神色,知道她看清了,嗤的一声起了身,慢条斯理的把那张身契折好收入袖中:“不过是个卖身的娼奴,装什么贞烈!你两个——”
她一指那两名仆妇:“把她拖柴房去,给她点药,别让她死了……就算想死也得主子点了头才能死!”
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惊呆了所有人。
早已气息奄奄无力挣扎的石桂兰被仆妇拖着没走几步,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冷不防猛地一挣甩开了仆妇的拖拽,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撞向了几步开外的八仙桌。
在陈燕儿惊恐的尖叫中,八仙桌上食盒中尚未分散完毕的数碗鸡汤银丝面翻了一地,汤汤水水淋漓泼洒了一片狼藉,剩余的几套彩缎服饰落在上面,沾染得不成样子。
杨妈妈干瘦的脸上骤然色变,赶忙上前探查,罗娘子则喝止一众惶恐惊叫的丫头不迭。
石桂兰面朝下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杨妈妈把她翻过来时,只见她额头在桌角撞破了个血洞,鲜血不要钱似得往外涌,淌在惨白惨白的脸上,顺着精巧的下颏流了一地,甚是触目惊心。
就连杨妈妈也不由慌了神,胡乱抓了一件落在地上的鹅黄薄绢的衫子,团在手里按住她额上的伤口,一手颤着手去试她的鼻息。
那两名仆妇早就吓晕了头,惊慌失措的往院外奔走叫人。
杨妈妈早顾不得那两个仆妇,探手试了试石桂兰的鼻息,觉得还有气息,这才心下稍安,一手按着她伤口一手狠掐她人中。
罗娘子这边好容易才厉声喝住了一众吓坏了的丫头们,冷眼看了看生死不知的石桂兰和杨妈妈,心中犹豫了下,到底没有上前。
她在青楼妓馆中浸淫得久了,手段也是狠辣凌厉的,自也见过那些初入妓馆要生要死的姑娘,但这石桂兰才这等年纪,竟就有如此烈性,她也有些凛然。早先一旁看着这石桂兰和杨妈妈的分辨,罗娘子已是明白这丫头是被人使了手段才掳来此地的。只是她是青楼中出身的人精子,一颗心早就冷硬非常,休说自知此处主人她惹不起,就是不知深浅,她也没打算为这石桂兰说情。
在罗娘子看来,这石桂兰落到此种地步就纯是她自己命不好,怨不着旁人,这会看着要生要死不过就是不认命,早晚认了命都还是会低头的,万没想到竟能就在她眼前寻了死。
她自谓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但当初讲的也只是拘管调教罢了,这些雏儿调教出来也不是给她使唤赚钱,不论生死都碍不着她什么,此事又是杨妈妈出手弄出来的,此刻见了这般光景,便不愿牵连,喝住了两队吓得啼哭的丫头们,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石桂兰此时尚有气息,也是连日来饿得狠了,身上并无多少气力,又刚挨了板子,只因性情刚烈,心中憋了一口气拼着一死,但终究是伤得不轻,撞过去的时候力道便有不足。此时被杨妈妈按着人中狠掐,竟真悠悠醒转过来,睁了眼,却已是说不出话来,只慢慢一口一口的吸着气,一任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了散乱的头发。
杨妈妈虽是掐醒了她,但眼见她气息微弱,额头的血只是止不住,眼神都直了,心中也知不好,正无措间,元纪平已是踏进院门。
“因何弄出这等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