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城郊疫区之外驻扎的西山大营中,贺若兰已是一身亮银明光铠,全身披挂停当。
东华门上观礼的贺若蘅在甫一察觉御街惊乱的时候,就当机立断的命人点燃了火流星,召集西山兵马进入王都!
西山大营,戍卫京畿,与帝京皇城彼此之间是有着独立的一套传讯指令的,白日之时狼烟为讯,夜晚之时以火流星为讯,虽然在庆典元宵佳节漫天的焰火烟花之下,那火流星并不起眼,甚至被百姓当做了庆典烟花的一部分,但那有着明黄焰心的纯紫流火却是瞒不过贺若兰和兵营之中训练有素的斥候的。
——帝京之内,出事了!
被这突兀的王城示警给惊了一跳的贺若兰迅速冷静了下来,紧跟着就是一连串指令发出。
……一共七发火流星,依照事态紧急情况而增加数量,王城之中有人起兵逼宫谋反的话才是七枚齐发,而今辉映在夜空之中的,竟然已是六枚!
事态紧急!
西山大营,驻扎兵马十万,贺若兰当日拿着天子手谕前去调动的时候,留了四万营中待命,调来看守疫区执行戒严的共有六万,眼下心知帝京之中只怕有惊天大乱,当机立断留下一万兵马交由沈天成指挥,继续死死围困住疫区,自己亲自率五万精兵向着帝京疾驰而去。
尚未入城,帝京之中那明灭映空的不祥火光就已是倒映在了所有人的眼底,贺若兰骑在马上,面色无比冷峻:“全军加速前进!一刻钟之内前锋必须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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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厢房之中,贺承之一行站在那安宁静谧甚至还有着暗香缭绕的室中,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这间茶社能开在御街之上,自然也不是那等普通的地方,一应布置无不精心,因是茶社,不似是酒楼那般俗世之气更重一分,爱品茗的人,多半好清雅,这间茶社也是极尽所能的布置精致,除了常见的各式陈设,一侧还有书架,上面都是诗词曲谱为主,壁上还有挂琴,花架上供着一盆水仙,甚至还有一张不算太大的书案,连纸笔都是齐备的,笔是湖笔,墨是徽墨,以备或许有人品茗之余诗兴大发……总而言之,凡是那些自诩为文人雅士所能想到的风雅事物几乎无不齐备。
他们所在的这一间净室内中空间并不狭小,先前明炎一行连大带小一共五人,再加上后入的贺承之贺牧之慕容嫣和裁云,以及那两名皇室暗卫,此时也没有觉得如何局促,也是因了今年官宦人家竟罕见的多半不来观灯,这御街上的店铺空着的地方颇多之故,否则若按往年,这等规格的雅室是留给官宦人家携老带幼赏灯同乐的,轮不到明炎一个身无官职的平民能订到。
此时此刻,鼻端缭绕着那正盛开的绿萼水仙的馨香,不过是一门之隔,贺承之一行却有若身在桃源,略恍惚了一瞬,被这一场生死巨变给激得狂跳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
“原来是……先生一行在此。”慕容嫣镇定了一下心神,目光触及那盖着狐裘蜷在明炎怀中熟睡未醒的小娃娃,不由放低了声音:“……多谢先生援护我等。”
“先生二字不敢当。”明炎清雅的面上微微含笑:“夫人与小夜投缘,无需如此客套,请放心休息吧。”
慕容嫣长长透出口气,此时方才觉得周身快要散架一般无比酸痛疲累,便也不再虚客气,只回身一手一个扶了贺承之贺牧之两兄弟,引见道:“这是我的两位子侄,今日来此游玩观灯,谁料却遇到这等骚乱,既得先生援护,他日定当依礼相谢。”
贺承之贺牧之此时也已经缓过几分,贺承之先前从不曾与明炎岚羽二人碰面过,此时入了这在如此暴乱血腥之地有如遗世独立一般的场所,又见了明炎二人这等皎然出众的人物,心中惊异的同时,倒也不免起了几分倾慕结交之心,听见自家婶婶并未说出他二人的身份,便也只字不提,只浅浅一揖:“多谢先生仁心。”
贺牧之也回了神,只是面上不免有几分讶色:“呀……原来是……”一语未完住了口——毕竟此前根本算不得相识,也只依着兄长的礼节恭声道:“多谢。”
话音顿了顿,又道:“那日西市之中,也有赖两位援手,彼时未能与两位言谢,甚是遗憾,却不料今日又蒙两位回护了。”
明炎眉梢微挑,却并不点头,也不否认,更不起身,只温和一笑:“请几位无需这般客气了,在下此刻有心无力,实是不便与几位礼见。”他笑着冲搂在怀中睡得正沉的小夜示意了下:“还请几位自在随意些便好,也只当是与我个方便。”
言罢,竟是端然稳坐,不动如山。
……这两名身具龙气的少年,既然自己不言明身份,正好省了他的麻烦。
人界之中,凡人遇见皇裔,是得跪叩的!
只可惜,即便是当今天子亲至,都没资格受他和岚羽两人一跪,更别说这俩小子了……不为因,不为事,更不为相谢情谊,皇裔怎么了?皇裔也不过只是凡人罢了!
那两名暗卫双眉一立刚想发作,贺承之目光严厉的瞪了他们一眼,两人只得按住心底的不悦收了声。
贺牧之当日在西市的时候心中就怀疑是这两人出手击毙了那头狂化了的畜生,今日在这生平未见的恐怖场景中又突兀的进入了这让人莫名安心的雅室,几乎是直觉一般,更加认定了这两人必定来历不凡,是以更不会因他二人失礼而动怒,只转身扶了慕容嫣先让到椅上坐了,又扶贺承之落座,这才自己也坐了,长出口气:“外面那究竟是……究竟是……”
明炎脸上客气温和的笑意不变,却并不接口。
慕容嫣忧心忡忡的转头从大开的窗子望出去,此时从他们所在的这茶社二楼,平望出去,目光所及之处已是如同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