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御街之上平乱清理的御林军,这些还西山大营的兵马行进速度更为缓慢,毕竟他们不仅要清理沿途大街小巷上胡乱奔逃的民众,还要挨家挨户搜查清剿,务求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隐患。
除了不断呼喊的跪者不杀之外,那些因为下跪而免得一死的百姓,只有在验看过身上并无咬伤抓痕之后,方才被允许重返家中,返家之后,便不再被允许外出。
不是每一家每一户都能顺利执行的。
帝京之中,向来不缺权贵,文武百官阖家大小居住于此的简直不胜枚举,这些人家中的仆婢下人也还罢了,然而要官员的家眷甚至他们本人,对着一群兵卒屈膝下跪,比杀了他们还难,任是带兵之人怎么劝说都是不行。
面对这等人家,大小将领也不是不能通融,毕竟跪者不杀,也不过是为了混乱之中方便甄别罢了,这些人家,只要全家上下能表现出条理清晰的言谈举止,那不跪就不跪。
但验看有无伤痕却是无论如何都行不通了。
那些内宅家眷,他们此行仓促,军中又没有配备女医,也只能是让一家人的女眷彼此相互验看之后再汇报罢了,但得了汇报之后,未防万一,或者是为了避免亲情所致有所瞒昧,是要全家上下老小都出面一见以免遗漏的,这就真的是怎么都行不通了。
虽说不是没有那等明事理的人家,家主做主,彼此验看无误之后再唤出家中妻子小妾和一众儿女,女子皆以幕篱或面巾遮面,当面问过两句话,确认了确实神智清晰,也就罢了。
但……却也不是没有自持身份的蛮横人家,有那一等家中暂时并无人发狂的大户,只以为紧闭门户便就无事,抵死不许验看不说,更不许女眷们当面被这些兵丁们盘问,甚至闹着说要以死明志的都大有人在。
更不用说其中还不乏有年事已高的老封君,义愤之下颤颤巍巍穿出全套的诰命披挂,手捧着敕封诰命的诏书,在那当庭对峙。
光是这些人,就足够把士兵们折腾得人仰马翻焦头烂额,这些朝廷官宦,其中也不乏天子重臣,真对他们施行外边大街上对付老百姓那一套,士兵们虽然有着一股子莽劲儿,但上边没真正下令说可以由他们施为,他们也只能耐着性子,僵持之中,也只得火速回报。
在贺若兰得知了这一并未超出他设想的回报之后,当即便下达了一条军令——那些不肯配合的人家,不论官职高低,既然不肯验看,那就全数圈禁!以其家宅府邸作为圈禁所在,所有门户严密把守,最起码在京中乱象被彻底平定之前,不许任何人员出入!
与之相对的,如果后续宅内发生任何变故,也不会再度入内施救。
这基本就是等同于视这些人为弃子,不让检验,那就自多求福,若是全家上下并无染疫之人那算得天所佑,若有,后续发作起来,也不过是在自己家中开启地狱之门罢了,只要不蔓延到外界,他们的死活,无人再管。
这道乍一听来似乎不疼不痒通情达理,而骨子里其实是冷漠无情的命令,当即便被丝毫无误的传达了下去。
对于这些官宦人家,贺若兰并无网开一面的心思,身为官员,竟然没有足够敏锐的嗅觉和本能,可以纵容家眷百般抵抗不予配合的话,那这官员本身,想来也智商欠佳,这般事态之下根本没有再特殊照顾的价值,各安天命罢了。
原本进程缓慢举步维艰的筛查和搜捕的行动,在这一条命令下达之后才终于行之有效的加快了速度。
这一夜,偌大的帝京之中,家家户户都是折腾得人仰马翻。
直到晨曦微明,贺若兰亲率的这一队兵马,才终于来到御街之前。
面对这一条浓烟滚滚烈焰灼天,且街面上还游荡着无数行尸的御街,贺若兰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吟风楼和慕容嫣,手中马鞭一指:“攻入!染疫之人一个都不许走漏!”
“就地诛杀!”
随着前线的步步推进,若是此时由高处望去,便可见这条御街上此时分为三段。
首尾两段,是乌压压的披甲兵马,全副武装,第三段,则是被两端兵马愈来愈向中心压迫的暴民。
在这长街两侧是烈火牢笼,而唯二的两端出口又全数被封死的境地之下,这条御街已经从当初百姓们的绝望之地变成了染疫暴民们的死地。
正南正北两端不断向内夹击,飞蝗般的箭雨一波又一波的收割着性命,御林军那一方由于对面局势并不明朗而有所顾虑,只停留在原地严阵以待,虽然手中弓弩并未停止射击,却也并未再动用攻城重弩。
而长街南端,也已经在逐渐可以清晰耳闻的‘跪者不杀’的呼喝声下渐渐推进着阵线。
滚滚烟尘之下,人眼可见的事物并不清晰,然而这整条御街之上,由灯市之初惊变至此,基本已经一夜过去,此时在街心人群之中的,其实已经并无活人,所以对于兵丁来说,远远望见在浓烟之中若隐若现的晃动人影,喊上两句‘跪者不杀’之后,依然还在晃动的,已是不用客气,一波箭雨攒射过去就什么都了结了。
若非是贺若兰心中还怀着希望,觉得慕容嫣兴许吉人天相不知在何处躲藏的话,其实对于此时的御街而言,连喊话都已无此必要。
随着步伐不断推进,那被夹击在街心中的尸傀在一波波箭雨之下有如割韭菜般不断倒地,倒是因为贺若兰带领的人马之中由于远程驰援,并未有水车救火也未有生石灰铺地,但是人人脚下都是厚牛皮的马靴,是以踩在血污之上一时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对于长街北侧的御林军而言,那随着逐渐亮起的天光一同到来的,是透过滚滚浓烟渐渐清晰的人声,那一声声呼喝高喊着‘跪者不杀’的人声,给这一处人马并不众多,甚至算得上是孤军的御林军带来的欢欣鼓舞实在是精神一振。
当即便就有人赶紧呼喝通传,询问来者何人,因为彼此之间尚有距离,甚至还用上了旗语。
“怀王领兵在此!”
透过窗口传入茶舍二楼的这一句人声,顿时让慕容嫣再也顾不得流矢之危,扑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