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提醒我,她很讨厌我。我刚开始没太在意。后来,她在厕所往我头上泼了一桶脏水的时候,才开始反应过来。”
黎洛洛吃面的动作很小,她手握着筷子停下来说着这些,然后又继续开始吃东西。吃东西在一定程度上让她感到放松。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讨厌我,可能一个原因是她喜欢我们班的一个男同学,而那个男同学又恰好跟我关系很近。”
渐渐地,黎洛洛已经不再吃面了。她手拿着筷子停在半空中,低着头说着:“她不希望我出现在她的眼前,想让我退学。我不肯,然后她就带很多人一起打我。”
严复走到了黎洛洛身边,俯看着她的头顶。听着她讲话。
“她们有时会让我跪在学校厕所的地面上,我不跪下的话,有两个人会拉住我的胳膊,然后另一个人会踹我的膝盖。然后她们会轮流扇我耳光,一直踢我的背和肚子。”黎洛洛不加感情地描述着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
严复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肩膀:“好了,别说了。”
“你不是很想知道吗?”黎洛洛没有回头。
“不要再说了。”严复知道洛洛如果继续说下去,可能自己难以承受的会更多。他不能接受洛洛曾经被这样对待,他不能听见这些话语,他想要逃避。
“这些其实,我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痛苦。那个时候我真正感到难过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也跟着她一起来打我。任青语让她来打我,她就来打我。我看不出来任何一点我们曾经是朋友的关系。”
黎洛洛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蒋文怡,总是躲在任青语身后。她会低着头不看自己被打的场面。但任青语让她亲手打自己的时候,她却看不出来有一点犹豫。下手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狠。
“后来,我开始有幻觉,任青语没有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依旧会看见她,会听见她的声音。我有点害怕她,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所以我妥协了,我跟我妈妈说,想要去另一个城市,想要转学。”
“我是不是很懦弱?小叔?”黎洛洛问他。
严复说:“不,你做的很好。”
黎洛洛笑了:“后来,就是你知道的那样了,我开始找心理医生,他们都说我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说我焦虑过重。前前后后大概治了有三年,刘医生才说我可以结束治疗了。”
说到这,她脸上的笑意止住了:“我原本因为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康复了大半的,我没有再看见过幻觉。但,前些日子,我又看见了她。任青语来找我了,现实的她和幻觉的她都来了。”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她了。”黎洛洛这样说。
严复说:“不会的。”他摸着她的头发:“不会这样的,你相信我。”
严复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多注意一点,那样的话,洛洛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对过去的事情负了很大一部分责任。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多关心一点洛洛,也许,一些事情就会发生变化。
黎洛洛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呆了一段时间,严复站在她的背后,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期望借由这个动作给她带来一些安抚。
不知道停了多久,黎洛洛站了起来,面对着看他。脸上已经没有阴沉的表情了,她笑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语气也变得轻松,她说:“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该回学校了。”
严复去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我得赶紧走了。”黎洛洛也看到了时间。
“都这么晚了,会不会来不及?”
黎洛洛抬头看他,她摇了摇头:“没事,我打车回去可以的。我们宿舍到十二点才关门。”
“大晚上你自己一个人打车不安全,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严复穿上衣服,往客厅走,去桌子上拿自己的车钥匙。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黎洛洛倒是没想到严复会在大半夜要送自己。
严复已经拿好了车钥匙:“走吧,我送你。”
黎洛洛不好再推脱,随着严复下电梯来到了地下停车场。黑夜里静谧的空气中,他们坐在车里,借由停车场里一点小小的灯光发动车子。
可发动了半天,怎么都发动不了。严复看了一会说:“没油了。”
“那怎么办啊?”黎洛洛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她坐在副驾驶问他。
严复说:“回我家睡吧。”
黎洛洛看着他,严复已经推开了车门下了车,他绕到黎洛洛那边,看见她还坐在里面,问她:“你怎么还不下车?”
黎洛洛拿着自己的包下了车。最终还是在他家里睡下了。
还是以前睡的那个客卧,黎洛洛睡在床上,听见外面严复关门的声音。她房间里的灯已经关掉了,严复让她早点睡觉。
可她有点睡不着。以前一个人停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总会想起任青语的事情。现在又开始想关于严复的事。
严复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了自己过去的事情,也知道了自己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知道自己有幻觉。自己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他的眼前。他看见了自己流着血的伤疤。
他大概以后都会认为自己是个懦弱胆小的病人吧。
黎洛洛不想让严复知道过去的事情,就是在于她不想让严复看见过去的自己。毕竟过去的自己那么懦弱而阴暗。完全就不是他心目中那么爱笑,阳光的小女孩。
只是,现在严复知道了。她亲口告诉了他。
黎洛洛不知道该怎么办,幻觉又重新找上来,任青语还是在后面紧紧缠着自己。她走一步,就会被那些痛苦的过去拖一步。她在静悄悄的黑暗中叹了一口气,完全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下去。
她躺在严复客卧的大床上,仰头看着这漫无边际的黑暗。她曾经也在像这样的黑夜里看了很长时间。比起光明,黑夜更能抚慰她的情绪,因为那里没有人看得到。
没有人看得到,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安心起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黎洛洛感觉有点渴了。她走到客厅,端着一杯水静悄悄地拉开阳台的隔门,来到了外面。
楼下的街道有几盏路灯,它们亮着橘黄色柔和的光芒,迷离而带着点丝丝缕缕的温柔,有风吹过来,路边的树上的叶子斑影洒在路面上,小幅度地摇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夜晚看到那么美丽的灯光的。
黎洛洛站在楼上垫着脚尖低头看着下面。
她没听见身后快速的响动声,只是感觉腰部猛一紧,严复从后面抱住了自己,使劲地把自己往后拉:“你疯了吗!”
黎洛洛手里的水撒了出来,浇在她的手腕上。她被吓得心脏噗通通跳。严复喘着气大声在自己耳边喊:“你怎么能这样?!”
黎洛洛感受到了严复胸膛的起伏,他喘着气在自己背后呼吸。黎洛洛回过头看严复,严复正怒视着她,他把自己的腰搂得紧紧地,让她有点喘不过来气,她知道严复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便解释道:“我没有做什么,我就是在看下面的灯。”
黎洛洛无奈地举起自己手中的杯子:“你看,我还喝水呢。我没要自杀。”
严复还是紧紧盯着她,他看了一眼她手中杯子,将信将疑。但他不敢松手,怕一松手,黎洛洛就会消失不见。
黎洛洛拉开他抱着自己的手,转身说:“是不是刘医生跟你说的,说我最近有自杀倾向。”
“没有那么严重,你们太过紧张了。”
严复还是那样愤怒地看着她:“我倒希望你不会那个样子。”
他把黎洛洛手里的杯子拿开,问她:“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阳台就只是看灯光?”
黎洛洛说:“我睡不着啊,就出来喝杯水,刚在阳台站了一会。”她问严复:“你怎么出来了?”
严复是因为迷迷糊糊听到有门响动声音。原本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但是,他想起了刘医生给他说的话,还是决定出来看看。刚走出去,就看见黎洛洛趴在阳台上踮着脚尖往外看,瞬时间吓得魂都没了。
严复没说话,黎洛洛也没继续问下去。她走进了客厅里,借着阳台处隐隐的亮光,坐在了沙发上。严复走过去,问她:“怎么睡不着?”
黎洛洛说:“不知道,就是睡不着。”
严复坐在她身边,问:“是不是因为你给我讲的那些事情?”
黎洛洛说:“有一点吧。”
大概是连那些最隐蔽的过往都跟严复说过了,也大概是今晚的夜色太静谧,黎洛洛跟他说话很诚实,一点点想要隐瞒的念头都没有。她回头跟严复说:“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会自杀。我不会那样做的。”
“虽然也有过离开世界的念头,但真正的连一次真正想要自杀的念头都没有。我不想死,我还不满足,我不能接受因为经历那样的事情,一个人悲惨的死去。我不想要那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