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槃周身的气质比雪色还冷,过了半晌,才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放下手上的青瓷杯盏,起身,「时辰不早了,儿臣先告退。」
皇后见赵槃无意再说下去,也只得由他。
毕竟太子不是她亲生的,而是先皇后之子,并没什么深重的母子情分。她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亦不能违拗他的心意,否则赵槃不会顾忌她这个名义上的生母。
但是……皇后凤眸暗了暗,选太子妃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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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陈溟见自家主子出了宫门,恭谨地应了上去。
赵槃睨了眼他,将那些贵女画像丢给他,眉梢蕴了丝冷色。
陈溟一愣,随即明白主人的意思。
这些明眸善睐的女子们,他看着一个比一个美,一个比一个家室好,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仙人般的人物,却每一个是得主子心的。
能让主子稍微显露一丝温柔的,也就唯有别院的那一位了。偏生太子还把她藏得像不存在似的,仿佛她是个糖人似的,见了太阳就化没了。
赵槃上了车,思忖了片刻,「什么时辰了?」
陈溟收起来那些画像,「殿下,快要到子时了。」有补充了一句,「殿下可是去别院?」
赵槃望了望天边清冷的月色。
月色皎润而不刺眼,静静地挂在漆黑中,仿佛一张成色极好的宣纸。
他忽然想起那些画像来。
如果阿弗也画一幅,定然不会差。
他的女人天生丽质,即便额上多了一条疤,也轻轻易易甩脱其他女子。
而今日是初七,他不能去看她。
「回东宫。」
赵槃藏起心中跌宕的情绪,马车辘轳,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没有了赵槃的打搅,阿弗躲在凉丝丝的薄被里蜷缩了一宿。
心中思绪混乱,一会儿被逃跑的念头所占据,一会儿又陷入混沌,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又回到了那个悲凉痛苦的前世。
梦中的她如一道孤魂飘过,看见自己的尸身盖着一层白布,被两三个小厮抬了出去。
画面一转,她又来到了荒草重生的乱葬岗。一个模模糊糊的男子身影站在一座坟包前,胸前带了一朵白森森花。
他穿着一身黑衣,静默如水,始终低着头,任凭阿弗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秋风迭起,他站了良久良久,也没有离开。阿弗只能凭着背影,看出那人好像是赵槃。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冬去春来,坟包前的男子无影无踪。
荒芜的杂草却尽数被除去,添之以一棵淡雅溶水的桃花,花瓣落在坟包上,让人恍惚觉得,男子仿佛守在原地。
不知不觉地,阿弗缓缓地睁开眼皮。
她又一次被梦境惊醒了。
入耳是静谧的蛙鸣声,天色还没凉,屋内的一切都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虚影。
阿弗感觉全身睡得有点发木,默默眼角,却不知什么时候濡湿了。
她刚才梦见的……是她死后的情景吗?
那寂寥孤独得让人心碎的身影,仿佛是赵槃。看着样子,他仿佛在她死后,来祭拜过她。
不。
她随即嗤笑了声。
赵槃在乎的人只有卫长公主,赐死她的旨意,也是他默许的。若是唯一可能有的那么一点悲伤,可能就是失去个听话的玩偶的惋惜吧。
毕竟像她这么痴傻,又谦逊听话的影子找起来要费点力气。
睡意再无。
沁月听屋内又细微的动静,推开了门,「才五更,姑娘起得这么早吗?」
阿弗摇摇头,「递我口水吧。我头晕晕的,还想再躺会儿。」
沁月应着,给阿弗倒来了温水,「是不是昨夜殿下没来陪姑娘,姑娘睡不好了?」
阿弗细不可察地白了她一眼,也不去反驳。
她恨不得赵槃一辈子都不来才好,不过让沁月知道她这种心思,很危险。沁月有可能会通风报信,对自己离开这里没有好处。
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许久,天才完全亮了。阿弗伸了个懒腰,瞧着外面暖洋洋的,便想去晒晒太阳。
别院后面有块很好的花地,她被锁得闲得慌了就回去那里打发时光。
今日,阿弗惊喜地发现后院砖缝儿处居然生出了几株野菜。
沁月嗔怒,「这群洒扫的婢子,准是又躲懒去了,连杂草长出来了都不清理,叫殿下回来看见扒了她们一层皮。」
阿弗不理会沁月的话,垂着眼帘,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拨弄那几株野菜。
是芽菜,能吃的。她小时候就靠这个活下来。
成了赵槃外室后,她吃遍了多少锦衣玉食,却总味同嚼蜡,想要回到那个小山村里再尝一尝芽菜。
芽菜有些苦,入口酸涩,不太好吃。其实她也不是怀念芽菜的味道,而是那种虽然穷困潦倒却自由自在的感觉。
阿弗蹲在地上,洁白的襦裙沾了泥土,两片梧桐叶落在了肩上。
她却浑不在意,擦擦额边细汗,眼神执拗而专治盯着地面的野菜,琢磨着怎么不损坏根茎把它们连根拔起。
沁月看了小姑娘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微嘆了口气,想去劝一劝她,却猛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威。
她喉咙发紧,刚要跪下行礼问安,就见赵槃嘴角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