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急。
扬州贡院十几年来被这群地头蛇盘着,被权贵们勾着,寻常贫苦考生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直到今日,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他的女孩却还没醒。
阿弗就那么沉沉地睡着,真的是累极了,把之前彻夜难眠的时光一股脑儿都给补回来。
他就在旁边守着她,拥着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听着她的呼吸从一开始的散乱微弱一点一点地均匀、安静。
赵槃将那块红线冰玉穿了根长绳,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是她之前跟他要过的。他都给她。
……
浑浑噩噩中,阿弗听到了一阵极好的箫声,静水长流,不绝如缕,让她的意识逐渐恢复过来。
缓缓地,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月色如雾,赵槃伫立在窗边,长身玉立,吹着一只翠沉沉的玉箫。
夜晚没有点蜡烛。斑驳的树影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侧颜上,隐匿了他的神色。
一曲终了。
赵槃朝她走了过来,凉凉的手背滑过她的鬓边,「醒了?」
阿弗脑子还有些不清楚,傻愣愣地看着面前男人的剪影。
昏迷前,她对他又哭又闹,甚至还直呼他大名的记忆一时涌上心头。
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了。
他……没生气吧?
阿弗面色沉郁地躲了躲。
赵槃蹙了蹙眉,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低沉沉地问,「还疼么?」
阿弗对这样温柔的赵槃还有点不习惯,含糊地应了一声。
猛然间,她发现自己手腕上冰冰凉凉的物什,低头一看,竟是那枚红线玉石。
「殿下?」她困惑地望向他,「这……」
赵槃神淡淡打断,「以前的事情,别再提了。」他顿了顿,神色不明地说了句,「以后的日子,好好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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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之后,阿弗被从别院接到了东宫,安置在一处种满桂花的小院落,名叫芳苑。
赵槃可能真的想跟她好好过日子,赐了侍妾的名分,还叫礼官给选了个吉祥日子,当作他们的新婚之日。
阿弗说过自己不想入东宫,也不想嫁给他当侍妾,她清楚地记得她说过。不过赵槃好像都忘了,只一门心思要娶她。
芳苑的嬷嬷给她送来一套茜红的烟纱散花裙,上面繁繁密密地绣着金线燕子,端庄而秀丽。
因为妾室不能着正红色的缘故,这套衣衫是临时照着她的身量订做的,只可她一人穿得。
嬷嬷看了看时辰,说,「姑娘,该换了。」
阿弗嘆了口气,缓缓伸开双臂。
烟霞色的喜服套在她身上,繁复的丝带寸寸皆要绑扎成同心结的样式,加之燕冠掐丝首饰加诸于在她盘发上,从头到脚,每一寸皆是沉甸甸的……越看越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层层叠叠紧锁。
「我需要打扮成这样吗?」
娶个侍妾好像不用这么麻烦。
她穿着累。
嬷嬷沉默地笑了下,不答。
这都是太子的意思,她们这群下人是不敢也无权过问的。
妆罢,嬷嬷将她送到西厢阁暖房,说道,「姑娘就在此等着便好。殿下处理完了事情便会来。」
阿弗懒懒地嗯了声。
她自然是不用去前院正殿的,也没资格去太子的寝殿。
不出意外,估计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是芳苑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了。
东宫不比别院,处处皆是规矩,门户更森严有度,她之前酝酿了许久的脱身计划不得不重新规划了。
好在身契和路引都还在她自己手里,许是赵槃一时没顾得上。不过她辛辛苦苦攒的钱就没那么好运,统统落在了扬州的那家小客栈里。
……她辛辛苦苦地攒了那么久,都被一场意外给毁了。
阿弗一时真是欲哭无泪。
然而有一失必有一得,她轻轻抚摸了下手上的红线冰玉。
既然赵槃这么大方把这个送给了她,她不利用一下岂不可惜?
没过多时,赵槃就来了。
他穿着身常服,步履有些轻飘飘的,许是饮了些酒的缘故,平日那张雪色似的脸也染了微醺。
阿弗本来坐在卧榻上,闻他来了拘谨不安地坐起身来。
赵槃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穿着一身红烈烈的烟霞色,梳着妇人髻,竟尔冒出几分突兀的笑影来。
他手臂沉沉地搭在她肩上,浑浊的眼盯了她岸上,湿着声音说,「怎么板着脸?不高兴吗?」
阿弗别过头,小声说,「不敢。」
他柔柔地恳求,「那笑一个好不好。」
阿弗生硬地笑了。
他温和地点点头,「你笑起来很美。」
阿弗不冷不热地说着,「奴谢殿下。」
他皱了皱眉,「以后要说妾身。」
阿弗敷衍说,「好,妾身。」
话未说完,赵槃阖了眼,「算了,随你吧。都无所谓。」
阿弗耐心耗尽,转身就要离去。
赵槃眉睫颤了颤,他的一双薄唇水光又润泽,身上传来微微的酒气。
他有意无意记得刚才的话头,有些固执地扯住她的一抹裙角,「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我不想嫁你。」阿弗略略转过身,喉咙几乎没动。
赵槃眼神有点迷离,听了这话无甚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