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顶楼的瞬间，沈悠悠便发现情况不对。


    她的异能消失了。


    实验楼顶层是个四面落地窗的开阔平台，落地窗的玻璃已经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碎，只余下被火焰舔舐的钢筋水泥残骸。


    透过大火，可以看见模糊的人影，在平台中间的柱子边靠着。


    躲开砸落的各种飞灰和杂物，沈悠悠跑向那个人。


    「苏沁。」她伸手扶住那人的肩膀。


    靠在柱子上的人斜斜倒在地上，衣衫散开，露出内里的模具。


    是假的。


    顶层根本没有人。


    大火熊熊，很快将模具吞没。


    她捂着口鼻，藉助身体改造后的优势往门外冲去。


    在跃过火焰的瞬间，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顶上作为修饰用的横樑受不住火焰的侵蚀，轰然砸落。


    沈悠悠急急剎车，依然闪躲不及，被厚实的横樑砸翻在地。


    「咳咳。」


    被拦腰砸中，剥离了人类的外皮，露出内里金属的骨架。小女孩尝试用唯一能动的手去推压在身上的横樑，却是徒劳无功。


    大火包围而来，炙热的温度几乎要把她金属特质的骨架融化。


    好热……好烫。


    就像焚尸炉一样的热度，就像……那场将她唤醒的大火。


    啊啊，印刻在记忆深处的灼热温度，那是和今天一样的火光，她就是在那场大火里醒来。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吞噬一切的火焰，还有那个人温暖的怀抱。


    那个脆弱的人类，把她抱在怀里，躲避着燃烧的火焰和各种障碍物。


    他的身体很柔软，和她坚硬的骨头完全不一样，他的声音也很柔软，即使面对着可以夺走他生命的危机，他落在她耳边的声音也是温柔的，和危机四伏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温柔。


    「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别怕……」


    别怕。


    怕？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只是懵懵懂懂地点头。


    他便笑了。


    对，那个时候，她看见了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还有眼里明亮的光。


    后来，沈白告诉她，那是微笑。


    人类会用各种面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比如微笑，比如流泪……


    她似懂非懂，却明白了，她看到的那个表情是好的，所以她很努力的想学习那个表情，像那个人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来这里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a117？这是你的代号吗？那你的名字呢？」


    名字？我没有名字。她摇摇头。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名字。」他似乎嘆了一口气，声音很低，「这样吧，我帮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她抓住他的手，那只手的表皮是一层灰色，皮肤却是滚烫的。


    「你等等，我想想啊……」他吐出一口气，喃喃，「等你活着出去，我就把想到的名字告诉你……」


    她再次点点头。


    等了片刻，身边的人不说话。


    她歪头看他，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依然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睁开眼睛？是不想和她说话吗？是嫌弃她没有名字吗？


    她的确没有名字，记忆里，他们只会叫她a117，他说那是代号，不是名字。


    她有代号，没有名字。


    后来，火灭了，她被重新带回实验室，只是，那个她甦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人，再没有出现过。


    他没有履行自己的约定，告诉她她的名字。


    为什么不来呢？离开了吗？


    「他死了。」隔着厚重的特制玻璃，老人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厌恶，「因为你——一个试验品——我的儿子，竟然为了保护你这种东西丢了性命！愚蠢！」


    哦，她听懂了，那个人死了。


    她不懂生，却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以前实验室里有很多和她一样的样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被扔进垃圾场，抛进焚尸炉……慢慢地，这个实验室，只剩下她一个。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说，其它的样本都死了。


    嗯，那些小伙伴再没有回来过，他们消失了。


    那个人也和那些死掉的样本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还没告诉她她的名字，她只能继续用a117的代号，只是代号，哪怕她努力学习人类的习惯，努力活的像个人类，也不可能和真正的人类一样。


    她只是个傀儡。


    永远不可能和人类一样……她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


    真是……遗憾吶。


    「悠悠！」


    有沙哑的声音，穿过火焰，飘到她耳朵里。


    「悠悠！」


    那个声音坚持不懈地呼唤着两个字，一遍一遍。


    「悠悠！你在哪里？」


    女孩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沈悠悠。」


    青年坐在她对面，把一叠资料放在桌子上。


    他双手交叠着支着下巴，微微倾身，很悠闲的姿态。


    「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沈悠悠？沈悠悠。


    她在心里呢喃两遍，点点头。


    眼前这个人的眼睛很明亮，和唤醒她的那个人一样，笑起来很温柔。


    「从今天起，实验室不复存在，你以后跟着我，我负责照顾你。」他坐直身体，伸出手递到她面前，「悠悠，请多指教。」


    她茫然盯着他的手。


    他便笑了，拿起她的手，握着指尖晃了晃:「这是握手，表示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好温暖啊，他的手，就像那个人一样。


    她下意识捏住他的手指，紧紧握住，似乎想把这转瞬即逝的暖意拢在手心。


    她知道，她的举动不符合基地的规定。


    在实验室里，如果她擅自触碰了人类，那些人就会用闪着电光的棍子打她。


    电流刺激表皮，进而生成刺激大脑的痛感。如果大脑被破坏，她就会死。


    ——她不是人类，却依然和人类一样，会痛，会死。


    为了不挨打，她从来不敢像这样触碰人类。


    然而那时，不知被什么蛊惑，她愣愣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她没有挨打。


    那个人只是笑着，任她握着手。


    「我叫沈白，你以后可以叫我哥哥，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沈白，沈悠悠。


    「悠悠！」


    那个声音忽远忽近，锲而不捨。


    被浓烟模糊的视线里，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沈白……」


    她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沈白，不要过来，不要靠近这里，不要和那个人一样，为了我这样的傀儡，走进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