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心中一凛,见丞相夫人正盯着自己的眼睛看,马上明白是这双窅目出卖了自己,忙垂目道:“是。奴婢新来相府,不识道路,误入花园,不觉为园中风光所迷,惊扰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丞相夫人“嗯”了一声,广袖轻拂,轻轻抚着凸起的腹部,目光中掠过一丝黯然之色,淡淡转眸似看了方若婳一眼:“过些时日,看你我的缘分吧。”声音轻柔如水,回头对老仆妇说:“我也累了,回吧。”
“是,夫人。”老仆妇忙上前搀扶,趁机朝方若婳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傲东国舞姬果然貌美,偏偏态度不卑不亢,反而颇得夫人欢心。对这样闯进花园来的舞姬,本应交予女管家家法处置,然而夫人不但没有此意,还对这舞姬不趋不赶,似有任其游逛之意。
既然夫人是这样的意思,她们做下人的,就只有放过这个傲东国舞姬了。
也不管老仆妇眼中的刁难之意,见丞相夫人转身,方若婳如礼恭送,听见脚步声远了,才抬起头来,透过竹梧绿影,见一座秀丽小轩,想必就是丞相夫人的住处。
经此一惊,不敢再往深处探寻,方若婳绕过水池,原路出了花园。
池中小岛上,微风扶疏,溪涧轻响,两杆垂钓,一槛茶香。
“大哥,今日又你运气好。”清俊男子一袭青衫,轻抿一口茶,笑容闲逸,见旁边的钓竿微沉,目中似有期待之色。旁边的中年男子长相与他有几分相像,留着两撇胡须,一副凝神屏息的样子。
微弯钓竿骤然下沉,中年男子“哎”了一声,猛然提钓竿,青线带出一条大青鱼,震荡着不堪重负似的。
清俊男子停下了喝茶,望着钓竿末端,眼睁睁地看着鱼挣脱,“哗”地一声掉在水面,荡开一池波纹。
“唉!”中年男子长叹一声,丢下钓竿,撇着胡子对身边一脸淡笑的人说:“运气好又有什么用?”
清俊男子笑而不语,见自己的钓竿也动了,轻抿一口茶,等到时机轻轻松松地提上一条青鱼。
“你看你看——”中年男子指着这条活蹦乱跳的青鱼,心中一阵憋闷,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似的,“这鱼就爱上你的手!”
清俊男子取下青鱼,朗然笑道:“钓青鱼应采用沉底钓法。大哥素来沉不住气,鱼在身边也会让它溜走。”
“这是什么道理?”中年男子不服,“我刚才还没沉住气,我憋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清俊男子放下钓竿,来至槛内,注目檀香桌上的紫砂茶壶。
“大哥,你那叫憋气,憋气总有散气的时候,而沉气则不然,如这壶中之水,慢慢地煮出茶香。”
中年男子想了想,长袖一甩,笑道:“嗨,我的丞相大人,以后你就别找我喝茶钓鱼了,要找找三弟去,要不然大伯三叔也行,我还是和我的酒去!”说着就往外走,大步流星来至岸边,正碰上弃舟登岸的舞娘。舞娘脸上妆容精致,掩去了岁月的痕迹,更显风韵。他认得这舞娘,就是王都秀香楼的娇蔷,与傲东舞伎坊的月牡齐名。他曾飘洋过海去过傲东,对那个月牡迷恋了好长一段时间。
“见过大人!”娇蔷似笑非笑地屈身行礼,同时给胡桖让开路。
胡桖看了娇蔷一眼,广袖一抬,虚扶着说道:“起来吧。”见娇蔷起身,他并不多作停留,转身登舟而去。
望着那个略显粗壮的背影,娇蔷掩嘴一笑。这杜老大颇有些豪气,当年居然为月牡远赴傲东,奈何月牡就是看不上他,最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他回来后再无意于女色,唯一所好就是一口酒,倒也颇为王都名士所喜。
槛内,胡炔听任大哥大步离开,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父亲过世后,真正的丘氏后代,除了平淡处事的一叔一伯,这一辈就只剩下他三兄弟,偏偏大哥任侠,无意于仕途,三弟逸乐,混迹于烟花柳巷。想要个兄弟帮手,真的是这样难啊!看来只有在门客中提拔了。
欲得其力与谋,必先厚待之……
丫鬟在槛外通报:“相爷,娇蔷请来了!”
“让她进来吧。”平如静水的声音,不着痕迹地抹去了刚才的情绪波动,反而显得清雅宜人。
举步踏进槛内,见胡炔坐在太师椅上,玉冠束发,缓带青衫,华贵中风流蕴藉,胜过了王都的所有名士,娇蔷不禁讶叹:如此出类拔萃,如此极品的男人!老娘要是早生十年,岂会轻易放过?不觉看得呆了。
这样被女人毫无顾忌地打量,胡炔今生还是第一次,不禁眸色暗沉,似恼非恼中阴狠之气逼人而来,“坊主在看什么?”
“啊!”这样冷冽的语气!娇蔷心中禁不住一阵战栗,直觉四周冰凌聚拢而来,空气都变得冷凝了,忙低下头去,暗里嘀咕:“确是将相之器,非同一般!”看来是她忘形了。
稍稍恢复常态,行礼:“贫妾拜见丞相大人。”声音如同双十女子。
“起来吧。”转瞬间空气解冻,胡炔脸上已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起来:“秀香楼主请坐下说话。”
“多谢丞相大人。”娇蔷笑着臀部半沾,在下面一张椅子坐下,丫鬟上来奉茶,她也只看了看茶杯,静静等待着胡炔说话。
槛外溪涧细鸣,鸟声间歇,槛内却煞是沉静,如不是风从水上拂来,真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胡炔看了看娇蔷,犀眸光华暗敛,薄唇轻启:“今日请秀香楼主来,是想向坊主打听一件事。”顿了一下,见娇蔷凝神细听的样子,直接问道:“傲东国诡姬是怎么回事?”
“傲东国诡姬?”娇蔷一愣,丞相大人怎么打听起诡姬来了?
修长的手指离了茶杯,休憩在紫檀桌面上,胡炔舒眸等待着,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沉思了一会儿,娇蔷镇定答道:“这诡姬乃傲东传说,说来就复杂了,丞相听到了讹传?”说着看向胡炔。
胡炔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的表情,目光却越见深沉。
既然丞相大人问起“诡姬”,娇蔷只好如实道来:“十年前,傲东国出了个有名的舞姬,名叫诡姬,身软如蛇,媚眼如丝,傲东子弟趋之若鹜,诡姬又生性风流,来者不拒,以致子弟们争风吃醋日盛,最后竟引发了决斗。恰逢亲王驾临傲东国,听说了决斗之事,遂将诡姬收押,不料在收押期间为诡姬所迷,遂筑花坞藏之,后来……后来却为诡姬一剑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