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慢慢劝解。
回到前院,见许多人聚在大门边,朝外张望,还有不少女子掩着嘴哭泣。
方若婳走过去,看见方光霁站在外面的夹道中,几个风越军兵士按刀守在天马围。方光霁低垂着头,神情呆滞,正听一个风越军将领和他说着什么。方若婳身旁的几个女子,哽咽地呼唤着“陛下”,但方光霁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几日不见,他那张原本就满是酒色痕迹的脸越发苍白不堪,衰弱得有如深秋草叶。
蔡秀妮就站在他身边,神情哀婉,眼中含泪,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仰脸定定地望着他,一瞬不瞬。她比方若婳上次见到她时又瘦了一大圈,冬日厚重的衣裳在她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但她看上去依旧美若仙子。
方若婳心里一酸,眼睛也有些湿润,方光霁如何方若婳可以完全漠然,但她却是过去两年中最关心疼爱方若婳的人,不知不觉中,方若婳早已将她视若亲人。
风越军将领挥了挥手,两个兵士快步上前,拉开蔡秀妮。
她高声喊着:“陛下!”手死死抓着不放,然而如何拗得过两个壮年男子,终于,那一角衣袖从她手心里滑出。
方若婳的耳边有什么嗡嗡作响,直觉先于方若婳的理智明白了一切。
“母妃!”方若婳朝门外冲过去。
看守一时没有防备,错愕间,方若婳已经奔到了蔡秀妮的身边。
“若婳!”她一把抱住方若婳,贪恋地抚摸方若婳的脸,忽然,又将方若婳推开,“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方若婳问她:“母妃,你有没有去见过晋王?”
蔡秀妮凄然笑道:“正是晋王亲自下令要将我处死,他又怎么可能见我?”
方若婳怔愣,怎么会是晋王下令?
兵士架住蔡秀妮的胳膊,看守也上来拉方若婳,情急间,方若婳高声地问方光霁:“父皇,你怎么不去为母妃方情?”
方光霁低头不语,他不敢看方若婳,也不敢回答。
看守拽着方若婳往回走,方若婳使劲回过头,见蔡秀妮伏地向方光霁叩拜,仪态丝毫不乱,而后便被兵士带走。
自始至终,方光霁一直低垂着头,佝偻的身子在宫墙的暗影中滑稽地缩成一团。莫说保护他的女人,他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看守用的力气很大,方若婳的胳膊火烧似的痛,方若婳试着挣了几下,那看守冷笑,“别把自己当公主当娘娘,给老子找麻烦!”说着,他故意用上了更大的力气把方若婳往回拖。
方若婳本来不想多做无益的挣扎,见他如此,一口气上来,死命地反抗。可惜他的身量比方若婳大了一倍,方若婳的挣扎如同石沉大海,连个水花也没有。方若婳气急,飞起一脚直踹他的膝盖,这下不轻,他“哎哟”一声,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着方若婳。
方若婳仰脸瞧着他,“想必你接过命令,要善待我们这些宫眷,你敢如此对我?”
看守脸色变了变,手却兀自不肯松开。
方若婳的胳膊已经疼得有些木了,待要再理会,旁边有人先开口:“放开她。”
看守侧过脸看了一眼,连忙放开方若婳,躬身行礼:“殿下。”
闵博延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方若婳面前,说:“十三公主,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但是……”方若婳倏地抬头,他还是那样一种温润的眼神,只似乎带了一丝无奈,欲言又止地望着方若婳,片刻,又要开口,方若婳打断他。
“殿下,我求你!”明知不可能,方若婳还是跪了下来,“我求你!饶过我母妃,行不行?”方若婳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谁,可是方若婳望着他,满脸都是哀求。
他愣了会儿,叹口气说:“不可能的,这是……”
方若婳不等他说完,蓦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殿内走去。既然如此,他还想干什么?凶手来安慰苦主?真是天大的笑话!方若婳满心悲伤,几乎情绪失控,若不是总算还记得他眼下是个方若婳得罪不起的主,方若婳只怕已经大声质问。
为什么不杀方光霁,而要杀蔡秀妮?!
门边的宫眷们纷纷向两旁让开,方若婳也顾不上她们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回房里,一头倒在榻上。
方芬馥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走过来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方若婳摇摇头,扯过被子蒙在脸上。方若婳心里满是悲伤,还有厌恶。方若婳讨厌这个时代,从前方若婳在读史书的时候嘲笑古人,总是把不该承担的责任推到女人的身上,但那只是旁观者的感慨。而今眼睁睁看着一个亲人死去,完全是另外一种感受。
方若婳想起蔡秀妮的一颦一笑,她恍若神仙的仪态,她对方若婳的照拂爱怜,心顿时绞成一团。
方若婳总在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她并非方若婳的母亲,但直到刚才那一刻,方若婳才知道方若婳也真的关心着她。或许,她是做过些不该做的事情,然而那比起方光霁来又能如何?为什么却要她去为方光霁死?
方若婳甚至厌恶自己,为什么明知道闵博延的为人,还要白白地跪他?
方若婳哭了。方若婳是个不轻易哭的人,可是这一回,泪水却泉涌而出。温热的泪顺着方若婳的脸淌下来,流进方若婳的领口,而后变凉,冷意便一丝丝地渗入方若婳的身体。
过了许久,忽然有人掀开方若婳头上的被子。眼睛被蒙了太久,一时间视线模糊,只听见方代玉的声音:“她罪有应得,你为她争过了,也哭过了,就可以了。”
方若婳怔愣了一会儿,才看清方代玉脸上的关切。
方若婳说:“那不是她的错。”
方代玉看看方若婳,忍住了没有说话。
方若婳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方若婳和方代玉性情相投,只有这件事情,方若婳他们南辕北辙,谁也说服不了谁。
住在丹阳殿中,消息闭塞,过了两天,方若婳才得知确切,当日,蔡秀妮已在青溪桥下被斩首,一同被杀的,还有五个被认为是奸佞的大臣。
方若婳还听说,此举很得民心,大有拍手称快的人在。方若婳看方代玉也很有几分畅快之意,只是不好意思在方若婳面前流露出来。
这几天,她一直都在安慰方若婳,连一句蔡秀妮的坏话也没说,已经很难为她了。本来,方若婳还担心她怀着自尽的念头,可看起来她把心思都放在了照顾方若婳上,倒把别的都丢开了。患难之间,倒是令方若婳他们的友情更笃。
方若婳不愿让她担心,很快地放开心事,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偶尔独处,仍会耿耿于怀,心生悲凉。这是方若婳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失去亲人,方若婳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度发生同样的事。
其实,方若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历史,既然回到了古代,又怎么能带着那么多现代的情感和想法?然而,这是根植于方若婳血脉深处的本性,方若婳也同样不能改变。
方若婳试着让自己顺应,但始终都是表面的改变,方若婳心里那些念头依然冷不丁就会冲出来。方若婳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想不到,一向随波逐流的方若婳,居然也会成为时代的另类。
方若婳贴身藏起的首饰没有被搜去,蔡秀妮头七那天,方若婳买通了一个好说话的看守,托他帮方若婳弄了些香烛纸钱,找个僻静的角落焚了。这也是方若婳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事。
就在当天,传来消息,风越军主力定于三月初十三返回,届时方若婳他们也将同行,一起去往风越都大兴。
丹阳殿中顿时又是悲声一片。
作为宫眷,方若婳他们的命运不外是被当作战利品赏赐给有功的王公大臣,没有了尊贵身份的依靠,方若婳他们连寻常女子都不如,只能指望着别人的恩惠。
这情形想起来就让方若婳头皮发麻,方若婳考虑了种种可能的办法,比如在路上逃走,装病拖延,但都没丝毫把握。思来想去,末了只有一个结论,既然倒霉的命运把方若婳扔到了这个地方,那就先看看倒霉的命运接下来如何出招吧。
想开了,愁绪稍解。
但方芬馥却忧愁得病了。她本来身子就弱,整日思念步文滨,又担心自己,终于不起。
方若婳和方代玉自是着急,眼看过几天就要上路,她这样子如何是好?幸而请了太医来看过,说没有大碍,只要静心歇几天就好了。方若婳和方代玉便天天轮流守着安慰她,和她说话,不叫她再那么忧心。
已将近三月,本已渐暖,刚换了夹衣,谁知又来一场寒潮,气温骤降。方若婳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后宫女子,自是不耐寒,便商量着推年长又性情温和的李婕妤出面申告,又层层地通报,方又每人添了件衣裳,多有不合身的,如今身在囹圄,也不能多挑剔。
这夜方代玉早早就睡了,方若婳却毫无睡意。看着方芬馥喝完了药,也睡下了,方若婳独自出了房门,走到院中。
繁星满天,夜色晶莹。